韦·恰蒲丽娜
动物园里运来了一大批天鹅。天鹅是装在木箱里运来的，每只箱子装七八只天鹅。箱子很多，两辆大卡车都装得满满当当的。
远道运来的天鹅，在路上没有洗澡、休息的机会，都已经很肮脏、很疲乏了。所以远到动物园的天鹅不能马上放出去供人参观，必须让它们先洗干净身上的羽毛，恢复一下体力。天鹅被放在一间暖和的大屋子里，里面有两个大水池。它们整天在水池里洗澡，这些爱清洁的鸟儿洗得可认真了。不多时，它们身上的羽毛就都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斑了。
天鹅在这间大屋子里过了冬。春天终于来到了，动物园小径上的雪开始融化了，池塘里的冰也渐渐消失了。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饲养员尼基塔·伊凡诺维奇打开了天鹅屋子的大门，阳光一下从大门照射进来。天鹅一见到阳光，就都兴高采烈地欢叫起来，伸长脖子向大门口蜂拥而去。几个人站在门口挡住了右边的去路，而尼基塔·伊凡诺维奇提着满满一桶饲料在左边引诱天鹅出来。
“嘎嘎嘎！”他一边呼唤着，一边举起手，把从木桶里抓起的小米粒撒回到木桶里去。
第一只天鹅迟迟疑疑跑过了门槛，接着，第二只，第三只……转眼间，天鹅俨如雪白的波涛拥挤在小径上。刚开始那阵，天鹅是驯驯顺顺跟着饲养员走的，可后来，走在前面的天鹅见到了水塘，就立刻弹开翅膀，嘎嘎嘎欢叫着向水里扑去，其余的天鹅也都相随着跳下了水。
几十只美丽的天鹅，仿如一朵朵雪白的棉花漂浮在水面上。它们时不时把长长的脖颈钻到水里，扑打着翅膀，顿时无数银亮亮的水珠飞溅起来。
天鹅被放出来，它们自由了，高兴了，连吃食也不记得了。第二天一早，尼基塔·伊凡诺维奇刚把饲料倒进食槽里，它们马上就来啄吃了——它们太饿了。
天鹅们在池塘里生活在一起，玩乐在一起，彼此相处得和和睦睦，从不见它们发生争斗。不久，尼基塔·伊凡诺维奇发现有一对天鹅开始离群了。
这是一只公天鹅和一只母天鹅。
这对天鹅天天在一起游水，若见第三只公天鹅向它们靠近，公天鹅马上就去把它撵开，然后很快回到母天鹅身边，不住地向它上下点头。公天鹅的叫声本来像号筒似的，很粗很沉，可现在却变得柔和了许多。
过不多久，这一对天鹅夫妻在池塘边上的一棵老柳树旁开始筑巢了。它们把柳树枝条和枯枝都叼了去，一层层堆放起来，然后，母天鹅爬到顶上，用嘴细致地铺平铺好。
巢筑好后，母天鹅就蹲进巢里去下了五枚蛋，五枚白生生的天鹅蛋，接着就开始孵小天鹅。公天鹅这时在附近水域游来游去，警惕地注视着，不让别的天鹅靠近它们的巢。若见别的天鹅游过来，公天鹅就会火速冲过去把它赶跑。若是那只冒失的天鹅跑得不快，那可就得倒霉了！公天鹅少不得用胸脯去撞击它，伸翅膀去捶打它，直到把它赶得远远的方才罢休。
天鹅的翅膀非常强硬，时间一长，好多水鸟都领教了它们翅膀的厉害，就再也没谁敢在天鹅巢的附近游荡了。而尼基塔·伊凡诺维奇在喂食的时候，把饲料撒得离它们的巢远些，这样可以不惹恼它们。他很希望它们能早一天孵出小天鹅来，所以他得竭尽全力来保护好这个天鹅巢——这一大群天鹅中，还只有它们为生育儿女筑了巢呢！
到了第三十二天，小天鹅出世了。
小天鹅很小，浑身都是柔细的绒毛，样子很笨拙。尼基塔·伊凡诺维奇想靠近天鹅巢去仔细看一看，但是，两只大天鹅对自己的孩子看得可紧了，比它们的巢还要看得紧。天鹅妈妈下水的时候，就总是寸步不离地带着小天鹅，而天鹅爸爸负责着卫护全家的安全。
尼基塔·伊凡诺维奇看到天鹅这样尽心竭力地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心里涌动着一种难于言表的高兴！
突然有一天，伊凡诺维奇发现一只狐狸从笼子里跑出去了，他的心不由得一下抽紧了。这狐狸可能蹿到池塘边上，一旦发现天鹅巢，就会把小天鹅给咬死的。他原本快乐的好心情一下被狐狸破坏了——他很能预测狐狸会给天鹅带来多大麻烦。尼基塔·伊凡诺维奇从此寝食难安。白天，他上班：夜里，他放不下天鹅，就轻巧地起床，蹑手蹑足摸出门去，但每次要出门的时候，都被妻子叫住了：
“甭想溜——甭想溜！我又不是聋子。回来！”
但是，谁也挡不住尼基塔·伊凡诺维奇去看天鹅。他像做错什么似的溜出了家门。他直奔水池，在那里他转着圈看守夜人有没有打瞌睡，叮嘱他们耳朵竖长一点，眼睛放亮一点，密切注意池塘周围的动静，然后才回家。
又过去了好几天。
守夜人一直没见到狐狸出没，尼基塔·伊凡诺维奇这才放下了心。可是忽然有一天，他在池塘周围转悠的时候，猛听得一阵可怕的声音，似乎是从池塘方向传来的翅膀扑腾声，还混杂着天鹅的尖叫声和狐狸凶狠的狺狺声。这声音也是从小天鹅睡觉的地方传来的。尼基塔·伊凡诺维奇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拔腿向那里跑去。
他打亮手电，从老远的地方就照见了那只狐狸的身影：狐狸紧贴在池塘边的铁栏杆上，牙齿咬得咯咯发响，正在拼命抵抗公天鹅的进攻。
“混账狐狸！”尼基塔·伊凡诺维奇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一边跑去救天鹅，一边破口大骂。
他都已经跑到狐狸跟前了，可狐狸还是没有跑开，可以看出，是公天鹅把它逼到了栏杆边上，使它想逃也逃不脱身。狐狸向公天鹅扑去，一而再，再而三，但每次都被公天鹅的强大翅膀打翻在地。最后，狐狸见到有人来了，就不顾天鹅的扑打，抽身逃跑了。尼基塔·伊凡诺维奇一步跃过栏杆，发现地上躺着一只小天鹅，它张开翅膀，抬起头，想撑着站起来，但没有能够成功。尼基塔·伊凡诺维奇弯下腰去把小天鹅抱起来。万没想到他刚把小天鹅抱上手，突然感到背脊被什么猛撞了一下——原来，是公天鹅跑来保护它的小天鹅了……
尼基塔·伊凡诺维奇瘸着腿，摇晃着身子回到家里。妻子发现自己的丈夫竟这副惨相，惊讶地叫了起来。
“哟，谁把你打成了这般模样？”她一边帮丈夫脱外衣，一边带着哭声说。
尼基塔·伊凡诺维奇没有回答，他从怀里抱出一只小天鹅，摇摇头说：
“瞧瞧，把它给咬成这样，该死的狐狸！”
他把小天鹅放在篮子里，盖上被子，第二天一早就提着它到医院里去看医生了。医生说，小天鹅的肋骨被踩伤了，右脚爪也断了。
“尼基塔·伊凡诺维奇，小天鹅伤得厉害，你只能把它留在这里了。”医生说，“不能抱回去交给大天鹅，不然它会死的。”
但是，尼基塔·伊凡诺维奇不想把小天鹅留在医院里。“我可以把它带回家去吗？”他问医生，“在家里，白天黑夜都有人看护它。”
医生同意了。他很理解这位对工作全心全意的饲养员，而且，尼基塔·伊凡诺维奇就住在动物园里，可以带小天鹅来换药。医生动作麻利地把小天鹅的右脚包扎好，把它交给了他。
小天鹅从这一天起，就开始住在尼基塔·伊凡诺维奇一间不大的房间里。尼基塔·伊凡诺维奇给小天鹅取了个名儿，叫“瓦西卡”。过去他养过一只猫，就叫瓦西卡，他爱他的猫，就给天鹅取了这个名字。
他把瓦西卡安置在炉子旁边，隔出一小块地儿，放上一抱干草和一小碗水。头些天，小天鹅还是站不起来，也不能起来吃食，就一直躺在干草上。尼基塔·伊凡诺维奇就把它的嘴掰开，用手给它喂牛奶浸泡过的面包或粥糊糊，再用匙子给它喂水。
小天鹅的伤一天天见好，渐渐恢复了健康。过了三星期光景，它就能自己站起来，可以自己走了。
它知道自己的名字——只要有人喊一声“瓦西卡”，小天鹅便立刻转过头去，看看是谁在喊它。它最熟悉的人，自然是尼基塔·伊凡诺维奇了。瓦西卡准以为他是它自己的妈妈呢，所以总跟在他脚后面，步步相随。尼基塔·伊凡诺维奇坐下来用餐，瓦西卡就爬到他膝盖上，把嘴伸到盘子里，有时直接从他的叉子上抓食物吃。
“再过几天，它就会得寸进尺，到你嘴里吃东西的！”妻子对丈夫娇惯小天鹅有点生气了，就这样调侃说。
尼基塔·伊凡诺维奇抚摩着小天鹅的头，对妻子的调侃只报以微微一笑，并让她给他盛些凉饭凉菜。
“你不是向来喜欢吃热饭热菜的吗？”妻子不解地问。
“过去我是喜欢吃热的，现在不喜欢了，牙齿有点疼。”
尼基塔·伊凡诺维奇解释说。
不过妻子一下就知道他真实的原因不是牙疼，而是怕烫着小天鹅。
瓦西卡在饲养员家里调养了一个多月。它的脚已经完全长好了，医生早就拆掉了绑在它脚上的夹板，允许把它放回池塘里去了。但是尼基塔没有放它走。
“让它在我家再住些日子吧。”他很舍不得小天鹅离开他。
然而天鹅已经长大，把一只大天鹅养在家里可不容易。别的不说，现在再用脸盆给它洗澡就不行了，得用大木盆了。
它太喜欢洗澡了！一看见大木盆在地上放着，它就高兴地尖叫起来，头朝下，想要钻进木盆里去。尼基塔·伊凡诺维奇刚往木盆里倒水，瓦西卡就迫不及待地跳到木盆里。它洗澡才不一会儿，就溅得满地是水了，把枕头和被褥都弄湿了，害得他们只好把床褥拿到太阳下面去晾晒。
“怎么样，你们的瓦西卡又洗澡啦？”邻居别有意味地问女主人。
“唉，别提啦！真叫人受不了！家里简直水流成河了！”伊凡诺维奇的妻子一边晾晒一边回答说。
尼基塔·伊凡诺维奇感到，这天鹅再不能在家里养下去了。他择了个日子，鼓足割舍爱物的勇气，把天鹅带到了池塘边。
妻子同他一块儿去，因为她也想看看，池塘里的天鹅究竟会怎么接待他们一手养大的这只天鹅。
“它见到自己的同伴，一定会很高兴的吧？”女主人说。
她猜想得不错。他们刚把瓦西卡放进池塘里，立刻，它就高高兴兴地弹开双翅，呼呼呼飞快地向天鹅群游去。
小天鹅是灰颜色的，游进雪白的天鹅群中，一下就能辨认出来。
它早都在心中渴盼着自由了！看它拍水拍得多欢啊！
“瓦西卡！瓦西卡！”尼基塔·伊凡诺维奇叫了它几声。
不料，瓦西卡连头也没有回。
“你喂它，养它，呵护它，它一走，连看都不朝你看一眼！”妻子开玩笑地说着，没想到尼基塔·伊凡诺维奇真的沮丧地叹息了一声，转身往回走。
但是，他才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妻子在叫他：
“看啊，尼基塔，咱们的那只天鹅游过来了！”
尼基塔·伊凡诺维奇立马转身，果然是的，他看见瓦西卡离开了天鹅群正向他游过来。他看得分明，它用它的两只脚焦急地划水，不安地张望着四周，一眼发现了尼基塔·伊凡诺维奇，就开始用翅膀扑打水面，跳上岸来，把胸脯紧贴在栏杆上。
“噢，我的亲亲！”尼基塔·伊凡诺维奇激动地向天鹅跑去。
其实天鹅也舍不得离开他们呢。它紧紧地贴在主人身边，一个劲儿把头往他手里钻。
尼基塔·伊凡诺维奇只得把它抱起来，又带它回了家。
总得要让小天鹅回到天鹅群去才好。尼基塔·伊凡诺维奇从这件事情发生以后，就决定要有意识地培养它养成在池塘里和其他天鹅一起生活的习惯。
现在，他每天带心爱的天鹅去上班，天鹅走路左一摇右一摆，看着有意思极了！
他们先到传达室，尼基塔·伊凡诺维奇向看门人要了钥匙，接着到后勤部去领饲料。
仓库保管员和尼基塔·伊凡诺维奇秤饲料的时候，瓦西卡在仓库里玩。它对口袋、箱子里的东西都有莫大兴趣，它伸长脖子，总想拿嘴去碰一碰。有一次，它甚至把装粮食的口袋给弄开了，粮食撒了一地，尼基塔·伊凡诺维奇花了不少时间才收拾好。
好在动物园里的人都喜欢他的瓦西卡，就是小天鹅惹出了麻烦，也没有人怨责它，见到它照样给它东西吃。
尼基塔·伊凡诺维奇干着活，天鹅就在他旁边自由活动：他在池塘边做清洁工作，天鹅就在水里洗澡、游水；他离开动物园，天鹅也就跟在他屁股后头回家。
瓦西卡渐渐习惯离开尼基塔·伊凡诺维奇了。当他把它留在池塘里同其他天鹅一块儿过夜，它再不撞栏杆了，只是伸长脖子，恋恋地目送着渐行渐远的主人。
瓦西卡对主人真是一往情深！后来有一次，它还保护过主人，让主人免受伤害哩！
这件事发生在深秋里的一天。
这时候，瓦西卡已经是一只强有力的大天鹅了。它对尼基塔·伊凡诺维奇仍然很亲，每次出来散步时总是跟随他，寸步不离。有一天，他们在动物园小径上走，尼基塔·伊凡诺维奇突然看见一只熊向他跑过来。这只小熊刚满一岁，刚来动物园不久，它对新的环境总是心存疑惧，怕突然发生什么事，所以从主人手里挣脱，逃出来了。
熊这样到处跑，难保不会闯祸了。于是，尼基塔·伊凡诺维奇一见熊走过来，就前去挡拦，想截住它。不料，小熊一受惊，就大声吼叫着向他扑过来。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天鹅突然出现在它面前！天鹅挺着胸向小熊冲去，小熊一惊，愣住了，天鹅没等它清醒过来，就接二连三地用翅膀对着小熊拍击。
这时候，小熊的主人赶到了。他给小熊套上了锁链，把它带走了。
从此，尼基塔·伊凡诺维奇就更加喜欢这位长翅膀的朋友了，天鹅对他也更加亲热了。只要一看见尼基塔·伊凡诺维奇，它就会又是高声欢叫又是拍打翅膀，从老远的地方跑过来迎接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