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斯拉德科夫
夜晚是如此静谧又如此清纯。低洼处的小河淙淙流淌,白杨树在黑暗中沉睡。不过这黑黝黝的枞树,这体躯魁伟的壮士,高高地矗立在森林之上,仿佛正伸手去攀摘它头顶上那白亮白亮的星星。
斑鸫鸟的尖声哨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响。在森林里听惯了鸟歌的耳朵,能一下就分辨出这就是它,是它唱的歌!一准是的,是它,是这林中歌手的歌声!它欣欣然、悠悠然展开它那双黑色的翅膀,不慌不忙地扇动,它飞得异常地平稳,像一条黑糊糊的线缕飘荡在那绿荧荧的天空。
山鹬!
在森林上空,鹬不是随便飞,不是飞到哪里算哪里,它只沿着它飞惯了的空中路径飞。它忽而像蝙蝠似的,边飞边吱吱唧唧叫唤,忽而像青蛙似的,咕呱咕呱闷声闷气地嚣嚷。这两种歌声都显得十分急骤。像家庭主妇们喜欢听到蟋蟀安详的歌声那样,考察大自然的人们希望听到雷鸟或山鹬这种急骤的歌声。
这是春天来临的征兆!
因为山鹬是新一年春天的使者。是它,每年用它的翅膀在深绿的夜空为春天画出一道直截的路径。山鹬从窝里飞出来,意味着森林的春天即将来临!
山鹬的歌唱是难得听到的。我们的录音机要捕捉到它的歌声,就不能边跑边录,而是要把录音机隐蔽在空中“鸟路”的下方。我们不能因为看见山鹬就高兴得忘乎所以,不能因欢呼而高高抛起我们的帽子。山鹬看见往上抛去的帽子,就会改变飞行方向,绕开我们。
我们把篝火灭了,轻手轻脚地走到几株白桦树下。这白桦树的上方就是山鹬必经的一条鸟路。我们在这里等着捕捉它的歌声。第一只山鹬飞过去了;第二只山鹬看见我们抛起的帽子,就不再向前直飞,而且立刻停止鸣叫,在夜空中默默绕开了我们。
山鹬一只接一只飞来。
第三只山鹬接着向我们飞来。我的手指摸住了录音机的按钮,准备好……就在这时,我的伙伴一高兴,要向空中抛帽子!我赶忙制止他——干吗在山鹬即将飞到我们头顶的时候抛帽子!但是晚了。山鹬来了个急转弯,朝另一方向飞去,很快消逝在夜空中。
我们旗开却没有得胜。第一次努力我们失手了。我没有录到山鹬的歌声,损失了一个机会,我的伙伴损失了一顶帽子——帽子落进了小河,随流水淌走了。
忽然间,我们又听见,歌声又回来了。歌声在我们灭掉的篝火上空旋绕。风又把我们的篝火给吹燃了。带着噼噼声往上蹿动的火焰,撕破了沉沉夜色,把火星子喷散到空中去。
考察大自然的人都知道,光可以引来各种各样的野兽、野禽和昆虫。夜蝴蝶向我们的篝火飞来。蝙蝠们在火光四周飞闯。据说,白鹧鸪也会向火光飞来。显然山鹬也是抗拒不了火光的诱惑而对着篝火飞来的。它绕着火光,边飞边唱!
我抓紧时机,迅速按下了录音机的按钮。
我们一动不动站着。但是篝火渐渐熄灭了,山鹬也就飞走了。这时我们都一下傻了眼:我们搁在篝火边的保暖衣物通通不见了!
我们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我们的保暖衣物……万急之中,我们一下醒悟过来,明白了这火为什么陡然又向上蹿起来了!看!我们野地考察随身带着的大背囊,只剩下一条拉链了,夹克衫只剩下几颗纽扣,可我们不明白,这夹克衫的领子为什么没有烧掉。我们带进森林的东西,现在只剩下了一只装口缸的袋子。我们把口缸取出来,往里装进了我们收录着山鹬歌声的录音机。
我们只好在熄灭的篝火边等待天明了!
天亮了。我们的脸糊满了火烟子,我们的背却被春寒冻僵了。我们一会儿看看篝火,一会儿看看被朝霞染得殷红的森林。
一到春天,夜就短多了。不管怎么说,天一亮,我们就总算轻松多了。我们没有欢笑,也没有忧伤。一身疲惫,腰酸背痛,可也好赖总算走出森林,回到了家。
我们录下了山鹬的歌声。现在什么时候想听山鹬的歌声,拿出录音机就行了。不过我们还是想去听山鹬更多的新歌,所以我们又急匆匆地赶着进了森林。要知道,只听录音机里那山鹬的歌声,就跟听青蛙鼓噪的咕呱声、听蝙蝠唧唧的鸣叫声,没有多大的不同了。因此还得进到森林里去,一边听山鹬的歌唱,一边看沉浸在夜色中的白杨树,看枞树黑漆漆的魁硕身影——它们的树梢高高地直吻夜空的繁星。这才有情有景,有滋有味。像火光吸引夜游动物一样,我们总是被山鹬们的歌声吸引着——只有这歌声,能让我们感受到春天来临的快乐。
在黑暗中,我们眼看着森林的夜景,耳听着山鹬边飞边唱的歌,心神就不知不觉陶醉了!瞧,山鹬飞来了,深绿色的天幕上,映着它们飞翔的身影。这林中的鹬鸟,当我们看到它们透着淡淡忧伤的眼睛,我们不能不感到一种莫名的惊奇。
我们的目光追踪山鹬的时候,我们的魂魄简直就同它们一起飞去……冥冥中,我们看到我们的背囊和我们的保暖衣物从火堆旁飘浮起来,也随山鹬们翩翩飞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