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瑞特科夫
我那年20岁，还在学校里念书。有一天，课间休息的时候，我的好同学尤希明科走过来对我说：
“我给你一只小猴子，童子猴，你想要吗？”
我不信他的话。我想，他是逗我玩，跟我开玩笑哩，这从他眼睛里迸出来的星光就能看出来，那双眼睛像在说：“你看我，我机灵得像不像小猴子？”
“得了，”我说，“我们知道你机灵。”
“你以为我在逗你吗？”他说，“是真的哩，活脱脱的一只小猴子。它好玩极了，我叫它雅什卡。可爸爸天天生我们的气。”
“生你们的气——你，还有谁？”
“生我和雅什卡的气呀。”他说，“他迟早会把它弄死的。我想，放你那里去最稳当。”
上午的课一完，我就和他一起到他家去。
路上走着的时候，我还是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我想，天上掉馅饼啦，我真的会有一只活生生的小猴子啦？所以，我一路都在盘问他的小猴子是什么模样的。尤希明科说：
“过会儿，你就看见了。你不用怕它，它着实还小。”
我到他家，见到那猴子真的很小。就是踮着脚尖站起来，最多也就四厘米吧。小猴子满脸皱巴巴的，看上去一副老相，就眼睛骨碌骨碌，亮晶晶的，挺活泛。它的毛通身棕红，爪子漆漆黑，活像戴着一副黑手套。身上穿一件蓝背心。这确实是一只小童猴。尤希明科唤它：
“雅什卡，雅什卡，过来！给你吃的，要不？”
他把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小猴子哎哎叫着，一蹦，蹦到他手上。他立刻把它藏进了大衣的袖筒里，雅什卡顺势钻进了他的胸怀中。
“咱们走吧！”他说。
我简直不相信我的眼睛。我们在大街上走着，谁也不知道尤希明科的怀里揣着猴子这样一个活物。
尤希明科告诉我，都该让这猴子吃些什么。
“你给它什么，它就吃什么，特别爱吃甜的，纸包糖——它最喜欢，一颗接一颗，狼吞虎咽，一下就吃多了，把肚子吃坏了。茶它也喜欢喝，不过不要让它喝浓茶，最好在茶里放点糖。你就给它喝糖茶。茶里搁两块方糖。别拿硬糖给它嚼。糖要让它吃砂糖。有糖吃，它就会一直喝，喝个不停。”
我全神贯注地听他讲，边听边想，给它吃三块我也舍得的，我就给它吃我的小人糖。
这猴子没有尾巴，我得问问尤希明科猴子尾巴的事。
“它的尾巴呢？”我问，“它的尾巴你砍掉了？”
“它是蛮猴，”尤希明科说，“本来不长尾巴的。”
我和尤希明科来到我们家，妈妈和几个小姑娘坐在餐桌边吃午饭。我和尤希明科连大衣也没脱，就直接走进我的房间。我说：
“看我们带来什么了！”
妈妈和小姑娘们都同时回过头来。尤希明科一下打开他的大衣。妈妈和小姑娘们都还来不及看清是什么跳出来的时候，小猴子已经从尤希明科的胸前蹦到妈妈头上，然后四脚轻轻一弹就跳到了餐桌上。妈妈的头发转眼成了鸡窝。
大家都又跳又叫：
“噢，谁呀，这是谁呀？”
雅什卡在餐桌上一站稳，就把嘴伸向菜盘，吧唧吧唧吃起来，牙齿咬得嘎吱嘎吱的响。
尤希明科害怕起来，他想这下该挨骂了，就一下冲到门口，溜掉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尤希明科已经溜掉了，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猴子身上。几个小姑娘忽然大声叫起来：
“哎呀，太好玩了！”
妈妈一直在梳她的头发，头也不抬地问：
“哪儿来的？”
我扫了一眼四周，知道尤希明科已经不在了。这就是说，我现在是猴子的主人了。我也想学尤希明科的样子，让大家看看应该怎么样来对付这调皮的猴子。我像尤希明科那样，把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对它大声说：
“雅什卡，雅什卡！过来，看我给你吃的！”
大家看着我，可雅什卡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只不时用它的爪子轻轻挠着自己的头毛。
天渐渐暗下来。可雅什卡还在餐桌上不下来。它小步儿小步儿地跳着，从餐桌跳到门口，又从门口跳到柜子上，又从柜子跳到壁炉上。
到了傍晚，爸爸说话了：
“这小猴子不可以留在家里过夜，它会把我们整个家都弄翻天的。”
我去逮雅什卡。我扑到餐桌上，它跳到壁炉上。我拿起长柄刷把它从壁炉上赶下来，它又一下从壁炉上蹦到座钟上。座钟晃动起来，而小猴子对座钟的晃动根本若无其事——它压根儿就不怕摇晃。它又从座钟跳到油画上，油画前后摆动起来，我怕它会把油画晃下来，可雅什卡这时又从油画上纵身跳到电灯线上。这时，大家都起来追赶雅什卡了。大家你向它扔皮球，我向它扔线圈，他向它扔火柴盒，最后好不容易把它赶进了一个角落。
雅什卡蜷缩在壁角里，龇出牙齿，舌头弹得吧嗒吧嗒响，想用这一手来吓唬我们。但是它被一床毛毯罩住，随即就被裹了起来。
雅什卡四脚挣扎着，吱吱嘶叫着，但它很快被严严蒙住，只露出了一个小脑袋。它的头骨碌骨碌转着，眨巴着眼睛，现出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总不能每天晚上都这么裹它一次呀！父亲说：
“把它拴起来。拴在桌脚上。”
我找来一根绳子，把绳子穿过雅什卡背心的纽扣眼，再打上个结。这下小猴子不可能跑开去捣乱了。雅什卡的背心有三颗纽扣，我把它们全扣上。然后我提起雅什卡，把绳子在桌脚上拴好，这才去松开毛毯……
我从餐桌上的糖罐里掏出一块方糖，递给雅什卡。它伸过小黑爪来接过糖块，咔嚓一下使劲咬开。它这一咬，我看到它的脸皮全都皱了起来。
我让它把爪子伸给我看，它向我伸过它的手来。
这时，我才看清它的黑爪子是多么好看。我抚摩着它的这玩具似的手，我想，跟人类孩子一模一样呢。我轻轻摩挲着它的手掌。而它忽然抽回它的手，来摸我的脸颊。我躲闪不及，脸被拍了一巴掌，随后它钻到了餐桌底下，坐在那里嚼糖吃。瞧这个小娃娃！
我们玩了一阵，爸爸妈妈就来催我睡觉了。
我想把雅什卡拴在床脚上，但是爸爸妈妈不让。我躺在床上，一直竖着耳朵在听雅什卡的动静。我想，得想办法给它弄一张小床来，好让它像人这样在床上睡觉，像人一样盖上被子，让它睡觉时也能枕上枕头。我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早晨，我一骨碌从床上跃起，穿上衣服，奔去看雅什卡。
绳子上拴着的雅什卡不见了。绳子还在，绳子一头还系在小背心上，而小猴子却不见了踪影。我细一看，背心的三颗纽扣都被解开了。万想不到，它竟能解开纽扣，扔下绳子，自己溜了。我先是在屋里找，光着脚板找遍了，都没有……
那一定是逃到屋子外面去了。外面寒风刺骨，地上的冰一片白花花的。我立刻冷得受不住，回屋披上大衣。突然，我看见我的被子下有什么在动。被子还窸窸窣窣发响。我不由得浑身一激灵，原来，它在这儿！这是因为它在地板上冷得受不了了，才躲到我床上来取暖的。它怎么钻进我被窝的，我竟一点也不知道！我睡熟了，什么也没有感觉到。雅什卡半睡半醒，眼睛惺惺松松，根本没有躲藏，一下投进了我的手掌。我赶快拿过蓝背心给它穿上。我们坐下来喝早茶的时候，雅什卡跳到了桌子上，东看看西看看，一下看见了搁在桌上的糖罐，就马上伸进手去抓了一块糖，然后一蹦蹦到门框上。它跳起来轻快极了，简直像是在飞。
猴子的脚上有指甲，跟我们人的指甲没什么两样。它能像人那样坐着，手指伸缩自如，同时脚爪想抓什么就能抓住什么。
它抓过一把餐刀，就拿着餐刀嘣嘣地在地上跳。谁要是想去夺过刀来，它就逃开去躲起来。我们把牛奶装在杯子里给它喝，它像抱水桶那样抱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吧嗒吧嗒咂咂嘴。我看它爱喝甜牛奶，就毫不吝啬地给它多放糖。
我去上学的时候，把雅什卡拴在门把手上。这次我把它腰间拴住，免得像上次那样解开纽扣逃脱了。回家的时候，我在前厅看雅什卡在干什么。它后腿吊住门把手荡秋千，像人在做单杠动作似的，还攀到门框上头，踩着门框走过来走过去。
我坐下做作业时，把雅什卡放在我的书桌上。它很喜欢到电灯旁边取暖。它打瞌睡的时候，像个冬日在墙根烤太阳的小老头——晃动着，半闭的眼睛看着我的钢笔往墨水瓶里蘸。
然而有一次，我爸爸生雅什卡的气了。雅什卡摘了我们家窗台上的花，还摘下叶子揉着玩。爸爸一把将雅什卡抓起来，狠狠揍了它一顿，然后拴上绳子带到阁楼上。上阁楼的楼梯虽很窄，阁楼的地板缝却很宽，要往下钻很容易。
这就发生故事了。
父亲要去上班了。他拍了拍大衣，梳了梳头，戴上礼帽，正下楼梯呢。扑通！一团灰泥从上面落了下来。父亲在楼梯上站住脚，弹掉礼帽上的灰泥。他抬起头来，往上看了看，什么人也没有。可当他重又开步走的时候，扑通！一团石灰正正地打在了他的脑袋上。
怎么回事？
这时，我在一旁清清楚楚看见了雅什卡跟我的爸爸捣蛋。它用手指在墙上抠下灰泥，放在楼梯旁边，而自己隐身躲在楼梯上。等父亲沿楼梯往下走去，它就伸出它的脚把灰泥拨下去，正好打在父亲的礼帽上。这都是因为昨天父亲揍了它，它报复父亲呢！
但是，当冬天正儿八经来临的时候，当刺骨寒风像吹号似的呼呼狂叫的时候，当大雪在窗台上厚厚堆积起来的时候，雅什卡开始犯愁了。我天天把它抱在怀里，让它在火炉边取暖，雅什卡还是整天愁眉苦脸，瑟缩着身子，牙齿抖得嗒嗒发响。只要我在家，它就往我怀里钻。我打开贴身衣，让它躲在我的冬衣里面。它两只黑脚、两只黑手缩作一团，抓着我的内衣，紧贴着我的胸怀，在我怀里睡觉。有时我忘了我怀里睡着个活生生的小猴子，碰到桌边时就会挤压着它。雅什卡立刻就会用手掌拍拍我的腰部，提醒我，让我小心些，别挤碰着它……
雅什卡一直忌恨着父亲，后来他们终于和解了——那是雅什卡从我父亲那里得了些蜜饯。
我的爸爸要戒烟，要抛弃抽烟的坏习惯，每到想抽烟的时候，就去吃些蜜饯。每到吃过午饭，爸爸打开装着蜜饯的烟盒，就会有一只爪子立刻伸过来拿蜜饯——雅什卡在一旁等着这一时刻，一旦爸爸把装了蜜饯的烟盒打开，它就立刻行动，伸过来它的爪子。爸爸把烟盒里的蜜饯通通给了它，雅什卡一只手接过了烟盒，另一只手就像爸爸那样用大拇指去打开烟盒。但它的手指很细很小，而烟盒盖子很紧，所以怎么也打不开。它急得吱吱大叫，而一旦爸爸打开烟盒又轻轻合上，雅什卡就伸过它的爪子，伸出像凿子似的大拇指来要开烟盒。我的爸爸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打开烟盒盖，递给雅什卡，让它自己拿。雅什卡急不可待地把手伸进烟盒里，拿出了大大一把蜜饯，塞进了自己的嘴里，随后就远远地跑开了。它不是每天都能这样走运，这蜜饯不是说吃就可以吃到的！
雅什卡被安顿在一个提篮里，有褥垫，有被子，有枕头。然而小猴子并不愿意像人那样躺在床上睡觉，它喜欢自己缩作一团，整个夜晚像个动物标本似的蹲着睡。妈妈给它缝了一件带披肩的绿色连衣裙，这下，雅什卡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从保育院抱回来的被剪了发的小姑娘。
有一次，我听见隔壁房间里有响动，怎么回事？我悄悄走近去看，看见穿着绿色连衣裙的雅什卡在窗下站着，一只手拿着煤油灯灯罩，一只手拿着刷子，用刷子使劲在那里刷灯罩。它刷得那样专心，连我走近它都没有听见。这是因为它多次看见人擦灯罩，所以它也要自己来试试。
但是到晚上，只有它一个在房间的时候，它自作主张把灯芯旋上来，于是跳动的火光上立刻冒起了浓黑浓黑的烟，从灯罩上口冲腾出来，飘得满屋子都是煤烟味。它吓坏了，呆呆地对灯坐着，被火烟呛得嗷嗷嗷不停地叫。
这么一来，雅什卡就倒大霉了。爸爸把它关进了笼子，我大声骂它，还打它。但是我对雅什卡生气也就一阵子。雅什卡会主动来讨我喜欢，它变得非常温柔可爱，爬到我的肩膀上来亲我，在我头发间扒过来拨过去，睁着大眼寻找什么东西。这种不停地拨弄和寻找的动作，是在表达它对我的亲昵感情呢。
它想求我给它吃东西的时候，比如说蜜饯，或者苹果，它就会蹿到我肩膀上来，开始关切、亲昵地用它的爪子来拨弄我的头发，在我头发里寻找着，如果找到什么小动物，就送进嘴里咬碎，吃掉。
有一天，一位贵妇人来我家做客。她向来视自己为美人，穿着打扮十分讲究，浓妆艳抹，清香袭人。身上穿的不是绸就是缎，每一个动作都会发出稀里沙拉的响。她不梳头发，而是把头发挽成一大卷，盘绕在头上，看上去九曲弯弯，婉转有序，像一团发亮的云彩。脖子下面长长的项链坠着一面小镜子，上头的银边迸射着耀眼的光芒。
雅什卡小心翼翼地沿着地板，轻轻跳到她身边。
“啊哈，这童猴样子好可爱！”贵妇人说，还把自己的项链摘下来给它玩。
雅什卡拿着小镜子翻过来覆过去，玩了一阵，就一下跳上了贵妇人的膝盖，把小镜子搁进嘴里去试咬。
贵妇人拿回小镜子，攥在手心里。而雅什卡很想玩小镜子。贵妇人漫不经心地用戴着手套的手推着雅什卡，随后从膝盖处把它推到了地板上。可雅什卡还想去亲近她，想讨得贵妇人的喜欢。它又一下跳上了她的膝盖。它还伸出后爪去抓她盘卷如云彩的头发，抓得很紧，并开始翻动她的头发，拨着，找着，看她的头发间有没有什么小动物躲藏。贵妇人的脸一下涨得绯绯红。
“走了！走了！”她说。
可是她走不掉！雅什卡在她头上拨弄得更起劲了。它一边用爪子扒梳着她的头发，一边不时把捉到的什么东西放进嘴里咬嚼。
贵妇人是一有空就要坐在镜前欣赏自己的，现在她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头发被雅什卡弄成了个鸡窝，就差点儿哭出声来。我走上前去相救，哪里救得了！雅什卡用出它吃奶的力气，死死抓住她的头发，充满野性的目光恨恨地对着我看。贵妇人想把它从衣领上拨下去，而雅什卡从另一侧抓住了她的头发。她看了一眼镜子，她的头发已经完全蓬乱，活脱脱成了一个稻草人！我举起拳头威吓雅什卡，女客人这才用双手牢牢蒙住头，夺门而出。
“没有教养！”她说，“太没有教养了！”说着就不辞而别了。
“要是尤希明科不来把小猴子领回去，”我想，“我最多养到开春，以后就谁要谁领走。这小猴子给我带来多少麻烦了啊。”
春天说来就来。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雅什卡也一天比一天活跃，它惹出的麻烦就一天比一天多。它很喜欢到外面去，自己玩自己的，不受任何人的管束。外面的院子很宽很大，起码有一公顷呢。院子中间有个堆煤的煤场，院子周边林列着仓库，为了看守好仓库，还专门养了一大群狼狗。那些狗一只比一只大，一只比一只凶。有一只叫卡什坦的红毛狗领头叫、领头冲。卡什坦吠着冲向谁，众狗也就汪汪叫着冲向谁，卡什坦要放过谁，其他的狗也就都不敢上前去碰一碰。外面的狗要是冒冒失失闯进来，卡什坦就奋不顾身地冲过去跟它撕咬，把对方打翻在地，随后踩在它身上狂声吠叫，让其他想要进院的狗都望而却步。
我站在窗口往院子里望，倒是没有狗。我想，我就放雅什卡到院子里走走吧。我把绿色连衣裙给它穿上，别让它冻感冒了，然后让它坐在我肩上，向院子走去。我一开门，不料雅什卡就径自跳到了地面，在院子里跑起来。突然，不知从什么对方蹿出来一群大狗，由卡什坦领头直对着雅什卡冲来。雅什卡像个绿色洋娃娃似的傻愣着，不知如何是好。我想，雅什卡这下完了，卡什坦眼看就要扑过来把它撕个粉碎了。万不料雅什卡却向卡什坦转身走过去，坐下来，双眼直视卡什坦，等卡什坦冲过来。卡什坦在离小猴子还有一步远的地方站了下来，龇出上下两排獠牙，狂叫着，但是并没有扑向这个陌生的“怪物”。所有的狗也就都一下止步不前了，等待卡什坦给它们发号施令。
我想跑过去救雅什卡。但是突然，雅什卡嘣一下纵身跃到了卡什坦背上，然后瞬间骑在了它脖子上。随即，一撮撮狗毛从它身上飞出来。叭叭叭，雅什卡一下连一下地照准狗脸狗嘴捶击，那动作之快，我简直看不清它的爪子。卡什坦狺狺叫着，叫出来的声音是这样令人毛骨悚然，跟在卡什坦后面冲出来的所有的狗，都吓得魂飞魄散，很快纷纷退去，夹着尾巴蔫蔫地散开了。卡什坦垂头逃跑，而雅什卡用它的后爪在狗毛丛里死死钳住狗脖，稳稳地骑着，两手牢牢扯住狗耳朵，狗一路狂奔一路撒下缕缕狗毛。卡什坦完全给突如其来的“怪物”吓晕了，它嘴里野性十足地吠叫着，四腿环着煤堆一圈又一圈地飞跑。到跑第三圈时，雅什卡突然一蹦，从狗脖上弹身跃起，飞到了煤堆上，接着不慌不忙地跑到煤堆顶。那里有个小小的木头亭子，它三下两下蹿上了亭顶，坐在那里梳理腰侧的猴毛，那神态像是刚才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过。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太难以想象了！
而卡什坦被“怪兽”吓得一直躲在院门后头。
从这天起，我就放放心心地让雅什卡到院子里去玩了。它一出门从台阶上下去，院子里的狗就都畏缩到院门后头去，不敢动弹。雅什卡大模大样在院子里走，谁也不怕……不过雅什卡还是有个对头。说来都没人信，这对头竟是一只猫。这事真叫我想不明白！猫住在煤栈旁边，大家想起来了就给它喂点残羹冷炙，这样竟还吃得肥肥胖胖的，个子都差不多有狗大了。这猫动不动就抓人，谁被它抓，谁倒霉！
有一天，夕阳西斜的时候，雅什卡在院子里走着玩。我怎么叫它，它都不回来。我看见大个子猫走出来，跳上院子里一棵大树下的长椅。雅什卡看见猫，就直接走过去。它四脚着地慢悠悠走着，一边向长椅走去，一边直勾勾盯着猫。猫绷紧后腿，背像拱桥那样弯弯躬起，作好迎敌的准备。而雅什卡无所谓地向猫走去，越走越近。猫瞪大了双眼，步步向后退去。雅什卡一跳，上了长椅。猫仍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直退到碰着了树。我的心一下紧张得发僵，几乎不能跳动了！而雅什卡却照样向猫爬去。猫已经瑟缩成一团，屁股高高抬起。突然，猫猛一跳，没有扑向雅什卡，而是跳上了大树。它贴在树身上，掉转头来往下瞅小猴子。雅什卡一无顾忌地向大树走去。猫又往高处爬了爬——树向来就是猫自救的一个所在。不料雅什卡也爬上了树，它的四只黑爪稳稳地抓着树身。猫接着往上爬去，爬到树枝上，在树梢头上蹲着。它目不转睛地看着雅什卡的一举一动。雅什卡毫不犹豫，也向那根树枝爬去，似乎它生来就是为了把猫拿下、将猫抓住。猫已经退无可退了，它已经站在树枝尖尖上了，它站着的树枝已经很细，只够勉强把猫支撑住。树枝上下晃动起来。雅什卡不管不顾，四只爪子牢牢地抓住树枝，由着性子直直爬过去，爬过去。猫高高躬起背，突然奋起一跳，不管三七二十一，豁然向前一跳。雅什卡还步步紧逼，“咿咿”地叫着，听起来完全是野兽的声音，我听着不由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样的声音我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哩！
拿下了猫这个对头，雅什卡就成了我们院子里的无敌之王了。
后来，有一天，我们发现它只喝糖茶，接着连糖茶也不吃了。它又是痛苦呻吟，又是泪流满面。雅什卡不再到院子里去游玩了。它病了。大家都怀着怜悯的心情开始为它忙着找药。好在它的病很快就好了。
它又跑到院子里去玩了。现在我已经不再为它担惊受怕。谁也欺负不了它，谁也抓不住它。所以，院子里整天只见它蹦蹦跳跳的身影。在家它也文静多了，我也不用担心它什么时候会给我惹个什么麻烦。
但是，秋天到来的时候，大家就众口一词地说：
“天冷下来，魔王就不会再到院子里玩了。放它在家里胡闹可受不了。要么把它送掉，要么关进笼子里去。”
多讨人喜欢的一只小猴子啊，可现如今却成了魔王！于是我到班上到处打听：看谁要雅什卡。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同学，我把他拉到一边，问他：
“我送你一只猴子，活鲜鲜的，你要吗？”
我不知道雅什卡后来生活得怎么样。不过我在送掉雅什卡的头些日子里，总是牵挂它，对它放心不下。我嘴里不说，心里却老是惦记着它，惦记着小童猴，惦记着雅什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