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横州校尉被刺杀,冯捕头脸色缓和起来,这种事情肯定不会假,发公函过去便能证实。当问及自己与柳轻寒信息时,秦峰早有定计,称自己与杨浅雪是青丘国虹州人,杨浅雪也就是柳轻寒,从青丘国来楚国求学,十天前还在青丘,以免节外生枝,与雷震春对不上。路上已经与柳轻寒商量好,‘杨柳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柳轻寒也因这句诗同意化名杨浅雪。
秦峰晚上没有吃饭,倒在枯草上沉沉睡去。牢房阴冷潮湿,秦峰也蜷缩成一团。恍然间,他回到多年前,那时父母还很年轻,自己是名幼童的时候。
他记起一个夏日,弟弟穿着开裆裤,还穿着暖靴,和他在门口泡桐树下玩泥巴。父母在门前山上砍树,砍盖瓦房用的木材,每当拖拉机声音响起时,父亲总要远远喊他们让开,不要在路上玩。其实,父母在山坡上能看见他俩,可还是一遍又一遍喊着,中间回来喝水,把他俩叫回来。他记得那时候,听到拖拉机声音,他都要跑出去看,在他看来,看六个轮子跑可是比数蚂蚁有意思的多。
炎炎烈日,从坡地回家吃午饭,路上有颗柏树,柏树外不远处有几间坟,石头砌的坟头,上面长满荆棘,荆棘上挂着清明吊子,他胆小不敢多看。路过时都跑过去,嘴里欢快地叫着‘当西烟儿’,‘当西烟儿’是他发明的词,凉快的意思,因为这段路是下坡路,奔跑时风从身上拂过,很凉快很舒服,于是他就欢快地叫出声来。
母亲送礼时带着他,吃过晚饭回家,他困得要命,清风明月,在母亲背上甜甜睡去。
幼童长成少年,小学四年级,开始住宿,他染上疥疮,父亲买药送到学校,回家煎草药水给他洗澡。
暑假表哥来奶奶家玩,表哥做了很多玩具,带着他一起玩,渐渐地便形影不离,表哥离开后他好几天都有些魂不守舍。
…………
秦峰醒来时已是泪流满面,原以为早已忘记,只不过尘封在记忆深处,并不曾有丝毫褪色,回忆起来依然温暖人心。只是光阴难改,物是人非,双亲早已年迈,眷恋之心不改,而我却不能陪在你们身边!夜晚已过去大半,牢狱里一片安静,秦峰却无丝毫睡意,就这么呆呆地坐着,狱卒换班时才惊醒过来!
说来也奇怪,此时天已大亮,枯坐这么久双腿毫无不适,醒来又感觉浑身疼痛起来!
早上秦峰没有吃饭,他知道身体很虚弱,但是肚子很痛,牢饭难以下咽,完全没有胃口。
不知道王威有没有把话带到,总之秦峰没有等到出去,大牵机毒已经发作起来!
大牵机毒一发作如同山崩地裂,浑身开始抽搐,先是手脚颤抖,秦峰顿时站立不稳,倒在地上!接着指节随意弹动起来,活人似乎成为牵线木偶,身体开始乱套起来!剥皮抽筋般的疼痛传来,浑身上下、里里外外一齐发作起来!割伤、烫伤、烧伤、磨破尚可忍受,腹绞痛也能坚持,头痛不至失态,但是将这些放大千倍、万倍,也不及此刻痛苦!如同烧伤后朝伤口上撒盐,磨破后继续研磨,腹绞痛再被撞击,头痛撞到烙铁,所有的痛苦一拥而上,将秦峰浑身搅成一团!
秦峰在地上翻滚着,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喉结蠕动着发不出声音,头用力的撞着栏杆!这一刻,身体成为一张琴,骨肉成为琴身,筋成为琴弦,在不断地跳跃着,完全不顾岳山与轸子能否承受地住!
秦峰头将栅栏撞得砰砰作响,很快便有年轻狱卒骂骂咧咧过来!拿着皮鞭威胁着秦峰,走到近前,见秦峰模样骇一跳!只见此刻秦峰再无书生模样,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在地上翻滚着!眼睛赤红,面色狰狞无比,似乎在苦苦忍受着什么!
“镇…镇痛…药!”秦峰不停地哀嚎着,也不停地吼着这三个字!这一刻,脑浆似乎激荡不休,神经撕扯着血肉,欲要骨肉分离,血管炸裂,整个身体都开始崩溃起来!
这名狱卒没见过这种事情,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喊隔壁年长狱卒过来!可是眼前这幕明显超出他们认知,只能眼睁睁看着,反而被吓地步步退后,到底年长狱卒老道些,推年轻狱卒一把,“我在这看着,快去通知牢头与掌刑!”
牢头带着两个人不紧不慢走过来,一人拿着铁链铁尺,一人拿着簿册,哀嚎声在他们听来无疑很美妙,听一个又一个囚犯吟唱着,这一个不过格外凄厉而已,这么多年还见得少么!
牢头在牢房外面无表情站着,看着秦峰的惨相,听着野兽般的呜咽嘶吼,渐渐露出满意神色,扭头对身后一人道:“这人很面生,查下怎么关进来的?”
书记模样狱卒翻动簿册,很快找到原因,指给牢头看,牢头神色不善道:“什么人都朝这里塞!找冯捕头来一趟,看他怎么办?”
一刻钟时间过去,年轻狱卒气喘吁吁地过来,递上号牌大声道:“冯捕头不在衙门,出去办案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秦峰眼睛渐渐模糊,一片光亮却看不到东西,光亮到极致迅速消失,耳中一片嗡嗡声渐渐消失,嘴中咸腥味也很快不见,嘴唇、舌头、鼻梁传来一阵痛感,脑中出现一个声音,“坚持不住,你就要死了!”
“谁,是谁,是谁在说话!”秦峰脑中怒吼道,喉咙里发出‘嗬咳’的声音,舌头耸拉出嘴外,眼珠子露出眼眶外大半,眼眶破裂流出血泪,口鼻溢血,此时此刻,情景骇人无比!
牢头扣着鼻孔,欣赏着秦峰惨样,见秦峰口鼻溢血才慢悠悠道:“喊刑曹那帮人过来,叫他们把药也带来,记住,镇痛药!”
“我们赌一把,赌他会不会死,怎么样?”年轻狱卒接过号牌离开,牢头突然兴致大发,扭头对身边三人道。
“那头儿你赌他会,还是不会呢?”书记模样狱卒连忙问道。
年长狱卒自觉走到一边,拿着铁链那人脸上闪过肉痛神色,“不超过二钱、两银子,我赌他不会!”
牢头扭头看他一眼,“你真小气,二两银子就二两,我赌他会!”
“你若能活下来,便能见到我!”话中满是自矜语气,似乎见到他很荣幸一般,只听那人语气一转,“呵呵,有人在赌你会不会死呢!”
痛苦剧烈而持久,秦峰意识已经模糊,听到那人戏谑口吻,生出些许不甘来,待知晓赌约内容,强烈不忿油然而生,“我岂能让他们如愿?”
秦峰不知道要怎样维持意识,现实却是他在地上翻滚着,用头不断地撞击着栅栏和地面,但是连意识都不清醒,动作又怎么可能正常,头却是在随意乱摆着,偶尔能撞到栅栏和地面上,尽管是这样也撞地头破血流!
秦峰感觉勉强凝聚的意识在飞快地消失着,动作越发显得癫狂起来,如蛆虫一般扭动着,显得骇人恶心无比!
刑曹有三人赶过来,看到眼前这幕神情惊骇,拿着药瓶的那个人手都在发抖!只见他跺跺脚颤声道:“你们怎么早点不说,现在给他服药还有用么!”
中间那人袖子一甩,冷哼道:“听天由命吧,看这情形药吞不下去,反而会被呛死!”
“啧啧,这是什么病,这么猛烈居然还能长这么大,真了不起!”刑曹右手边那人赞叹道。
牢头瞥他一眼,面带不屑道:“这八成是中慢性毒,要是病成这样,能坚持半年他就是神!”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歌声古朴苍凉,不绝如缕,在秦峰脑中响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油然而生,这种情绪渐渐浓烈起来,在脑海中激荡不休,阵阵热流传遍全身,痛苦似乎减弱不少,意识压力大减,消失速度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