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当中,石桌之上,那一只笛子依然静静的放着。方才未敢细看,现下仔细一瞧,比我想象之中还要精致百倍。笛身用最宝贵的建漆漆得红明红明,在暮色下能够瞧见身影。画的线条嵌成石碧绿,题字嵌成赤金色,虽遭际一百几十年,色泽如新。笛尾是一段象牙,使这个笛子看起来相当优雅。上面刻有刀法过细的春山牧牛图,另有柳体两行清秀的题字:上题诗章:“风不定,人初静”;下题“步步离欢”。
“步步离欢..”我反复说着这一句词。
离欢离欢,京都十大公子之二,名离欢。
莫非..是他。是了,那日皇宫,夜已很深了,我明明是站在阴影里,像座石像一般。若不是被他发现,怎会功亏一篑,狼狈逃跑。
能发现我的,就不会是现在这样文文弱弱的太子。他隐瞒武功,常常被拈花欺侮也不还手,究竟为了什么?
如今他把竹笛给我,是想告诉我他的身份还是其他的意思?
我停立在这处,脑筋在频频思量着,才算从纷杂的乱絮里抽出了条理。
我小声自语:“原来如此。呵,想不到啊,这天下大势,竟在我的一念之间。置于如何抉择,想要治好安瑾然再说吧。”
空中的月儿都已经露出了身影,我轻轻的觉得身体上有点冷。
该去看看了。我顺手拿上竹笛,走向后院。
夜已很静了,凉飕飕的小风,一股儿一股儿地从窗户上吹进门。
我信步行至一带背静之处,此处室第很稀,有一所带院墙的矮房,门前摆着各类青枝叶子的花卉。阴影的窗户濒临着统一个天井,装着一样的围栏,雕栏间结着一个大概有二十五年之久的蜘蛛网,那一片用了二十五年、原本是华贵的窗帘,因为依恋着日头,而今已退色了。窗户侧面摆着的仍旧是那张玄色桌子,铺着一起原先也是华贵、当今却满是黑点的台布。桌子上摆着一只又大又黑的墨水台和一大瓶玄色止淋粉,都稳定在一个座子上;还摆着一对黄铜烛台,再也没人用来点烛了,一把剪烛芯的铜剪子,也无有人拿来剪烛芯了。一张垫着薄薄褥子的铁床,上头挂着一把废剑。
这屋子因为地势细长,更兼常常覆盖着一方惨淡,宁可说它像一间房子,不及说像一个宅兆。
我没有想到下人会把安瑾然安排住在这样的地方,他身上还有如此重的伤,就算我偷到了冰灵芝也无用了。
“放肆!”我有些动肝火,尽管不知是在气下人不听话,还是气我本身没有照顾好他。
无非是顺手捡来的陌路人,也不知为什么心间如许紧着。
我的声音引来了四周小丫鬟的颤栗,一个还是小娃儿的丫鬟怯生的问:“大小姐?可是奴婢们做错了甚么?”
我摆摆手,不欲为难她们:“把管家叫来。”
眼瞧着丫鬟尴尬的模样,这才想起今日是我寿宴,管家已是忙不过来。
已矣,搬屋的事明日再说吧。
“去药房抓这副药,熬好了送来。”我从云袖中掏出一张药方,递给这个小丫鬟。她接过之后显明松了口气,还真把我引为那些个不讲理的大小姐了。
“你是新来的?”
我一问话,她立刻急急起来,本欲离去的脚步生生踏了回头,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奴婢是..”肉乎乎的小脸被憋得通红,使人不禁想捏一捏。
身旁若是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小丫鬟,想来日子也好过些。
“办完此事,就来我院子吧。”
看她迷茫的目光,我轻轻一笑,转身道:“快去吧。”
转过身,直入眼的便是仍旧躺在床上的安瑾然。
他的大半截身子,躺在被窝外面,两只枯蜡似的胳膊,压在被窝上,连移动着都没有气力。他的脸好久没刮,十分消瘦,灰白而带惨绿,两个颧骨高张,眼睛越发凹了下去,紫色的嘴唇皮,不能合拢。
我也觉得实在可惨。他睡在床上眼睛似闭不闭,除他胸脯面前,一起一落,作那很艰难的呼吸而外,人是一点没有动作。
怎的就没有一点好转?
想起那日黑山采药,不想竟碰上了昏迷在地的他。我本非多管闲事之人,只给他简单的救治就要离去。
无意之中瞥见他手中死死捉住的玉佩。父亲曾说,这世上,我随身的鸳鸯玉佩他只见过一块,既是鸳鸯,当是成双。奈何无论怎样探求也不见另一块儿。
而他紧紧抓在手上,怎样也取不出来的,乃是我心心念念多时的那一片玉佩。只一眼,就决定要救他了。伤势之重,实乃稀有。
只是他口里不断念道着甚么也着实没法听清。此玉佩得他如许关照,因是对他很关键。再看他的样子,虽然衣裳破破烂烂,可照旧挡未了身上的贵气。凭借那玉佩我也得救,更莫说神秘的身份。
而今江山表面太平,实际上面临溃乱。能得一个人情,总是好的。
我再次将手置于他的额间。很好,烧退了。此人的毅力也够坚定,那日救他回来随后就交给了管家,自我匆忙行至皇宫偷药。
两日无人看顾,竟自己生生退了烧。
鸳鸯玉佩依旧在他手上紧密的捏着,宛若是他的执念,如许也未肯罢休?
那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