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起群山之边,往南出入之口,谓之凉山。
在山下,群林密布,少有的宽阔处,有一处不一样的绿色。一片竹林,刚下的春雨,雨水随着竹叶缓缓流下,滴滴哒哒,落在黑黄色的土壤里,听着宁静,又被旁边的读书声渐渐盖过。
“君子食无求饱,据而无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
书声盖过雨声许久,在最后那声君子不器的时候渐渐消停,又缓慢响起窗外的嘀嗒,嘀嗒。竹屋内,很显得宽敞,因为很大,七十二张凳子上坐着七十二个学生,八到十五岁,不一而足,在首座上听着他们读书的,是先生。
他叫宁治,今年十四。
宁治看着面前七十二个学生,显得无奈,嘴角延伸了一个弧度,很是苦涩,宁治抬起头,对着这七十二人说到。
“今日课程结束,课时尚未圆满,剩余时辰你们怎么看呢?”
台下七十二张桌子上的七十二个人,很显得奇怪,第三次了,这是先生第三次问我们怎么看,家里的先生不都是准备好了,让我们执行的嘛,他们显得疑惑,惊奇,但脸上的表情终究表示着欢喜。
坐在七十二人中间有一人,缓缓站起,头上的束发有点松散,他抬起头,感觉要开始散发,但束带终究没有落下,依然松散,依然抬头,所以开了口。
“先生,是否可离去?”他显得拘束,看起来有点紧张,他的手在抖动,但另一只手依旧拿起书袋。
“嗯。”
“谢谢先生”他双手抱拳,对着先生行了一礼。
宁治很惊异,因为他的行礼,不过还是挥了挥手,在他将要跨出竹屋门前的时候,开了口。
“名字”
“第三十六庄,路非。”
在七十一名学生的眼光中,有点不解,所以整个竹屋中沉默了片刻,也只是片刻。
宁治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宁治。
终于,还是宁治开了口。
“那剩余时辰总不能小眼对着大眼”。七十一人中传来些许笑容。
“那便增一课外题,题为“环境”,自取答辩。”
笑容渐散,七十一都好像陷入思考,依然是沉默,沉默依然只是片刻。
七十二人中的最后排最末尾的人站了起来,很高大,很憨厚,很结实,他站了起来,所以他开了口。
“先生”他对着宁治行了一礼,是学生礼,是书生礼,是礼。
“学生以为,环境二字解释为我们所处的地方,我们现在所处的竹屋是环境,竹屋外的是环境,凉山是环境,凉山以北的燕国是环境,凉山以南的唐国是环境,我们所生活的地方是为环境。”他很快速的说完,很自然的站着,他看着先生,所以在等着先生回答。
宁治看了一眼他,看着他高过自己半个头的身躯,他很难相信这是只有十三岁的身躯,更重要的是这是比他小一岁的身躯。
“嗯,说的有理,那我算不算环境呢?”宁治,看着他,也在等他回答。
他停顿了会儿,“自然算”
“名字”
“第十七庄,周吴”
宁治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
“周吴说的很有道理,我们所处的地方,包括人,动物,树木,山川,一切,是为环境,那然后呢?”宁治感觉腿有些酸,他靠着首座台上,缓缓坐下。
又是沉默,依旧是沉默,依旧是片刻。
从七十一人中的前排的第一个,站了起来说道:“先生,我认为环境是让我们更好的活着”
宁治有了些困意,虚闭着双眼,道:“怎样更好的活着。”
那第一个停顿了会儿,道:“利用身边的一切事物为自己提供有利环境”
“名字”
“第十一庄,王孙。”手一挥,王孙坐下,宁治闭下了眼,道:“然后呢”
无人回话,便无人问答。
竹屋的窗外依然有雨声,依然是嘀嗒,这是春雨,便是困的道理。
七十一人,还是有人站起,很方正的脸,很方正的人,说的不是很方正的话。
“先生,用环境,用不包括人的环境,利用一切的周边事物,在活着的前提下谋取最大利益。”
“比如呢?”宁治依然闭着眼,依然感觉是很深的困意。
“在战场,利用山川树木,隐蔽,深藏,夺取敌方情报,然后活着。”
“嗯,有道理,名字”宁治还是闭着眼,连手都没有挥,但他还是坐了下来。
“第七十二庄,秦雨。”
“然后呢”
有人站起来,一身的白衣,面净,对着宁治的位置行了一礼,报了姓名。
“第一百零七庄,李浦”
“先生,用环境,用只用人的环境,用人来实现最好的环境”
宁治睁开了眼,也站起了身,看到了那身白衣,也记起了刚刚那个名字,李浦。
“为何用人。”
“因为人是活的。”
宁治很震惊,因为他的话,宁治让他坐下,说道:“那你记得,人是活的。”
“然后”
又是然后,先生的问题比学生多。
但学生比先生的然后多。
“第一百零八庄,庄生”
“…………”
“然后”
“第八十九庄,梁晓”
“…………”
“然后”
“第三庄,种于生”
“…………”
“然后”
“第七庄,程程”
“…………”
“然后”
没有然后了,宁治这样站着,七十一名桌上的七十一个人没了声音,雨停了,连嘀嗒声也停了,宁治还在站着。
七十一人中间的四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都站了起来,“请教先生,什么是环境。”
宁治看了四人,说道“环境就是环境,就是周吴说的环境,无关好坏,无关对错,在环境下,你们要记得两个字,心意,然后便是顺心意。”
宁治看着这七十一人,又看着那站着的四人,看着停下的春雨留下来的露水,说道:“时辰过了,再说一句,学而时习之,下课。”
七十一人缓缓走出竹屋,李浦留了下来,看着宁治,道:“先生今天说的是君子,浦问先生是君子否”
“伪君子算吗?”
“不算”
“那我不是君子”
宁治走出竹屋,看着湿漉漉的地板,迎面走来撑着纸伞,长发掩盖不了面容的狡黠,她把纸伞收起,宁治看着她走来,哼着两句“如果能重来,我要学李白”的话语,然后摊开手,对着她说道“姑娘,今日的工钱。”
李浦看着先生,看着宁治,一身青衣,一席长衫,摊开的手,记起红云姐说过的话,他是个书生,所以是你们的先生。
收起伞的姑娘是红云,所以李浦对着红云打了招呼,点头微笑,红云把伞递给了李浦,也是微笑,她将手伸入衣袍内,从中取出几颗碎银,放在了摊开手的宁治身上,却对着李浦说道:“你回吧,我陪先生走走。”
李浦走了,因为她是红云。
卫庄之女,苏红云。
宁治将碎银掂了掂,轻轻的收入怀里,抬头看了看这位长发及胸,红衣飘飘的姑娘,转身向竹屋后走去,说道:“姑娘何时放我离开呢?”
苏红云将双手附在身后,很是俏皮的向前看着宁治,道:“你不是缺份安分的事做吗?这教书先生难道不好?”
“非是不好,终究这地方,不适合我。”宁治想了想措辞,“这毕竟是是非之地。”
苏红云显得脑怒,脸颊处有气氛的红晕,道:“你想说这是匪窝”
宁治显得尴尬,不知如何说,看了看块要到达的竹房,道:“还没吃吧,我下点面。”
苏红云也觉得他没说错,看了看他略显尴尬的脸庞,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静静的点了点头。
宁治进入竹房内,生火,用火折子点燃了那些枯干的竹条,火势渐起,刷锅,倒水。
等水开是件乏味的事,旁边站着个人看你等水开是件更乏味的事。
所以宁治开口了,“姑娘什么时候放我离开呢?”
一样的话,却是不一样的回答。
“火小了,要添柴,火候不够。”说着拿着枯干的竹块,放入燃烧的竹条之上,火候不够,时间就没到。
“为什么是我?”宁治看渐渐大起的火势,觉得有些炎热,解开了长袍领口的第一颗扣子,看着苏红云的眼光,想起了不符合这时代的规矩,又缓慢的扣上。
“因为你是书生,是临安的解元,是在家的举人”苏红云说着显得很认真,看着锅中的气泡越来越多,好似沸腾,终究没开。
“真的,不是因为我提前买了你想买的折扇?”宁治拿起已经揉好的面团,渐渐拉开,一道一道,放入锅内,水正开时,面止住了想要翻滚的水。
苏红云显得慌张,看着南唐的解元煮着北燕的面食,小声说道“自然是这个原因的”
宁治把面捞起,知道她劫掳自己过来的时候,自是不知道的身份,因为她先说的书生,那时皇榜未开,他还不是解元,所以,只能是他知道他买错了折扇,更关键的是他给了钱,折扇不在他手上。
宁治将面捞起,就撒了葱花,端起面,放在了她面前,“面好了”
苏红云拿起筷子,很好吃,她没看到盐,她没看到任何调料,她觉得葱花好吃,她觉得面好吃。
宁治知道好吃,那煮开的不是水,是如水的鸡汤,所以就不缺了调料。
“君子远庖厨,你不是书生嘛”
“我不是君子,谈不上书生”
苏红云把面放下,还剩了些许,没有吃完,锅底的火势渐散,她也起身要走,道:“折扇会还你,你走不出去,在这凉山下的竹屋里”
宁治还吃着面,看着房门留下来的长发背影,抹了抹嘴边,说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房门外的身影停了会儿,又继续走了。
“卫庄,苏红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