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操场上把李国燕领到班上后,我立即给他倒了杯水。可他斜视着我手中的杯子,操着一口广东话说:“我只喝可乐啦!”然后任凭我的双手端着杯子在空中定型。第二天,其他的新兵都认认真真地跟着我学叠被子,而他却跷着二郎腿坐在床铺上听MP3。我很气愤,但表面还是装作心平气和地对他说:“国燕,把你的MP3收起来,我教你叠被子。”不料,他大声吼了起来:“我是来当兵的,又不是来叠被子的。”
第一次到教导队带新兵,班上就分来了这么个“刺头兵”,这令我很是头痛,一时甚至不知道怎么来管教他了。可想想,他既然分到了我的班上,我就有责任把他带好。
于是,我找和李国燕同一地入伍的新兵了解他的情况。原来,李国燕入伍前是个“小混混”,他的大名在当地如雷贯耳。
得知这一情况后,我心里便有了底,但还是找不出什么方法来引导他。
那天,在操场上训练齐步。李国燕的动作总是很不协调,不是同手同脚,就是手臂甩得比人还高。原地摆臂练习时,我明明看到是他自己把手甩到了身边战友的手上,可他硬是赖人家,还黑着脸给人来了一拳。
课间休息时,我把他批评一番后,单独给他讲解动作要领,让他站在一边体会动作。可他非但不认真学习,还嚷嚷着说我对他有意见,全班的人都在休息,就让他一个人训练。
在训练中我对他严加要求,但在生活上处处关心他。他生病吃不下饭,我就给他买来罐头、水果、蛋糕送到床前,还帮他洗衣服洗袜子。而他对这些关照却无动于衷,骨子里的旧习不改,总是吊儿郎当,训练怕苦怕累,做事没耐心,经常无故和战友吵架……是个出了名的“刺头兵”。
转眼间,3个月的新兵集训结束了。在新兵下连时,其他的新兵都被班长们抢着带到中队去,唯独李国燕无人问津,就连我对他也不冷不热。
其实,我早就决定要把他带回三中队了。分兵的前几天我故意冷落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挫挫他的锐气。而他也似乎从中意识到了些什么。
回到中队后,我把李国燕安排在了自己的班上,让他睡我隔壁的床铺。这样一来,起床号声一响,我就能把他叫醒;出操回来,我带着他叠被子;早饭后,拉着他提前到训练场体会动作……就连就寝后,他的一举一动也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一天深夜,我发现李国燕缩在被窝里辗转反侧。我伸长脖子,把头贴到他床边打探了一会,感觉被窝中有种低沉的抽泣声。我轻轻掀开被角,让人难以相信的一幕出现在眼前: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刺头兵”,此刻正偷偷躲在被窝里抹眼泪。发现我后,李国燕迅速把脸上的泪水擦干,把身子侧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我才弄明白,原来李国燕和女朋友正在闹分手,他非常痛心,却又难以启齿。于是我要来他女朋友的手机号码,多次打电话给她,说李国燕在部队天天惦记着她,还整日在战友们面前夸她的好。最终使他们重归于好。
也许是我的所作所为感动了李国燕。相比在新兵连,下到中队的他在很多方面都有了改变。这让我感到欣慰的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要转化这个“刺头兵”的决心。
只有不会带兵的班长,没有带不好的兵。经过认真分析,我为李国燕量身制订了教育转化计划。针对他上进心不强、社会习气重的问题,坚持用部队官兵成长成才的典型事例教育启发他,我买来《士兵突击》光盘陪他一同观看;针对他自由散漫的问题,为他制作“日常行为提示卡”,发动全班战友帮助督促,还经常安排他担任中队的警容风纪纠察员……
有一次,在同李国燕家人通电话时,我从他父母口中意外得知他从小只听叔叔的话,而叔叔近年来一直在泉州做生意。
恰逢“八一”节临近,我采取“迂回战术”,邀请他的叔叔来中队过节。叔叔的到来让李国燕惊喜万分,可当他听说叔叔还要找中队领导了解他平时的工作表现时便急坏了,他不想让自己最尊敬的人知道自己不争气。当李国燕忐忑不安地带着叔叔找到我时,平时一向严厉的我,却在叔叔面前大肆赞扬了他。叔叔满意离开后,李国燕既感激又不解地问:“班长,你为何不直接揭我的老底啊?”我说:“你学不好,不光是你的错,也是我的失职。”听罢,李国燕脸色顿时羞涩了起来,他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表态将积极纠错。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李国燕慢慢被感化着,他的性格和脾气有了明显转变,“小混混”的旧习改了不少,和战友相处越来越融洽,训练热情也越来越高涨。有几次我竟发现,他自己掏钱买来水果、罐头放在生病了的战友床前,还抢着掀开猪圈的粪坑挑粪便浇菜。
转眼间,老兵退伍了,李国燕也成了一名老兵。看到他的变化越来越大,我对他也没有新兵时那么严格了,但他脾气还是急躁,做事慌张,没有耐性,时常受到我的严厉批评。
那天晚上,我冒雨从后勤班端来一碗米。正当大家不知道这米的用途何在时,我对李国燕说:“好好数一数,睡觉前告诉我有多少粒。”李国燕不明白我的用意,但心想既然是班长要他数,那肯定是有用意的。他一五一十很认真地用了一个多小时数这碗米,可当他把11006粒这个数目告诉我时,我却说他数错了,还要求他明天重数。
连续数了几天,每次他一报数目我都是说数错了。后来,他干脆不数了,每次都在前一天的基础上加几粒或是减几粒。看出他的心思后,每天一到数米粒的时间,我便坐在他身边盯着。这样一来,他也只有一粒一粒认真地数了。数到第15天,我才让他收起那碗有些泛黑的米,并对他说:“如果你还没耐性,我就换个脸盆给你数。”
这时的李国燕才明白,原来我要他数米粒是为了磨炼他的耐性。
我的“不抛弃、不放弃”,使李国燕“自我至上”的意识彻底崩溃了,训练热情及生活态度也完全转变过来了。新兵下连后,我向中队推荐他当上了班里的副班长。转士官后,他又当上了班长。
自当上班长后,他时常向我请教带兵之道,一遇有难题就找我探讨。有一年,他班上分来了个不好管教的兵,就在他准备放弃对这名新兵的转化时,我一脸严肃地对他说:“你忘了当初我是怎么带你的啦!”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很不好意思地离去了。
在李国燕当班长的3年里,先后带出了8名骨干,5人入党,10人立功,还有2名同志考上了军校。
2008年,他选择了退伍回乡创业。可离开部队后,他常打电话给我,说很迷茫不知道做什么好。我没有社会工作经验,但深知做人做事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于是我在电话里开导他,不要急着去创业,先融入社会,积累些社会经验再说。
不久后,他在深圳横岗区找了份协警的工作。
有一天,他打电话跟我说在医院住院。原来他在执勤时遇见小偷,为了帮群众夺回钱包,在和小偷搏斗中被砍伤了头部。他也因此被横岗区评为“见义勇为”先进分子,还荣立了三等功。
听了他的事迹,我既担心又高兴。担心的是他头部受了伤,高兴的是他虽然脱下了军装,但始终像一名军人一样在战斗着。
2011年初,李国燕心中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回湛江创建一个少年军校,主要是给学校承包住宿管理和军训。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我时,我眼前一亮,觉得他不仅勇猛还很有头脑——这绝对是一个“新兴产业”。
创建之初,他什么事总喜欢找我这个“老班长”商量。我一再表示自己没有创业经验,不懂市场需求,怕误了他的事。而他却说:创业和带兵没什么两样,只有你把过关了,我才放心去做。
如今,他的少年军校在湛江市办得有声有色,还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支持。
前不久,他特意开车从广东到中队来看我。当他掏出名片时,我发现他的头衔是:湛江新黄埔军校副校长。我觉得奇怪,便问他:这学校不是你自己办的吗,怎么给自己封个副校长?
他突然笔直地给我敬了个军礼,很严肃地说:“没有班长就没有我的今天,‘校长’这个位置就是给您预留的。”
我给他回了个军礼,笑了笑说:“我这个大头兵带带兵、管管部队还可以,当领导恐怕还真不行啊!”
“挑”出来的温情
三班新战士王镇齐珍藏着一张特殊的照片。
照片中的老兵背对镜头,右膝跪地,半弯曲的左腿上架着一只臃肿且长满水泡的脚,他的双手在臃肿的脚踝处轻轻地揉动着。
照片中那只长满脓包的脚就是王镇齐的,而那个老兵正是我。
那天下午,我组织中队开展队列训练。发现三班的王镇齐踢正步时脚掌总是不敢下压着地,每次的踢腿压步都是蜻蜓点水般轻轻掠过地面,且脸上夹杂着几分痛苦的表情。
以往,三班的正步应数王镇齐踢得最响了,莫非是他的脚受伤了?
课间休息时,我来到王镇齐身边,询问他的脚是不是受伤了。他支支吾吾地说,昨晚下楼梯时不小心把脚给扭了。
脚扭了?我要他脱下鞋袜,把脚给我看看。
王镇齐是家中的独生子,入伍前一直在家人的宠爱中成长,到部队后生活自理能力差,卫生习惯不太好,经常不洗脚不换袜子,犯上了严重的脚气。只要他一脱鞋,几米外都能闻到一股恶臭味。
这一点,我年初在教导队带新兵时就已经领略过了。
今年3月底,支队组织全体新兵开展为期一周的野营拉练。拉练前,我已把行军途中要注意的事项一一交代清楚,全排的战士们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可第二天上午,王镇齐就出现了情况,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到达休息点时,我问王镇齐他的脚是不是磨出了水泡,便蹲下身去给他脱鞋。
不料,王镇齐急忙把脚往里收了收,羞涩地说:“排长,我的脚很臭。”
我不容王镇齐解释,强行把他的脚放在腿上说道:“长途行军谁的脚不臭啊?赶紧让我看看。”
说话间,我把王镇齐的鞋子给脱了。瞬间,一股恶臭味扑鼻而来,把坐在附近的几个战士都熏得连躲带吐。我屏住呼吸,继续脱下他的袜子。发现他右脚掌上磨出了几个大水泡。我不顾胃一阵阵的难受,迅速从背囊里拿出针线包。此时,王镇齐满脸的疑惑,不知道我拿针线包用意何在。当我把针刺穿他脚掌上的水泡时,他才知道我是要给他挤水泡里的脓水。水泡挤完后,我又往他的鞋里放了双棉鞋垫,给他换上了干净的袜子。可我最终还是没有经受住“考验”,跑到一边翻江倒海吐了一通。
所以,当我再次要求王镇齐脱下鞋袜,看看他的脚时,他表现出了一种“坚决不服从命令”的抵抗。其实,我也怕闻到那股令人窒息的恶臭味,但为了摸清他脚的伤势,我蹲在地上,强行把他的鞋袜脱了下来。令我不敢相信的是,他不仅脚踝肿了,脚趾缝间都发炎化脓了,两条大口子都快裂到脚掌了。
此时的我完全忽略了那股恶心的脚臭味,心中燃起的是深深的自责和无比的心痛。要是我们的带兵人能把战士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牢记在心间,倾情关心爱护他们,王镇齐的脚掌就不会发炎化脓,他的脚掌没有发炎化脓,下楼梯时也就不会扭伤脚踝。
我把王镇齐的脚抬到自己的膝盖上,双手在他臃肿的脚踝上轻轻地按摩。可他挣扎着把脚往回缩。我知道,他是怕再次把我熏吐。我便开玩笑说:“保证不会有第二次了。”他才老老实实地让我帮他按摩。这一幕,恰巧被中队文书用镜头记录了下来。
我给王镇齐请了病假,又把他背到班上去休息。
回到训练场上,一班长跑过来对我说:“排长,王镇齐的班长都躲得远远的,你管他干吗?”我看了眼一班长,有些生气地对他说:“他的班长不管,我这个排长也能跟着不管?”
吃过晚饭,我端来一盆热水为王镇齐泡脚。脱鞋袜的时候,连王镇齐自己都不禁捂住了鼻子。可我知道,此时的我不能有这样的举动。我连眉头都不敢皱一下,蹲在地上把他的脚放进了水里,轻轻帮他按摩清洗。十几分钟后,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针线包,从中抽出一根针放在牙齿上咬了咬。此时的王镇齐已看出我是要帮他挑脚上的脓包,便急忙站起来苦苦哀求我:“排长,不能让你再干这种又脏又臭的活了!”
我从嘴中拔出针,在他眼前晃了晃说:“这针可是没长眼睛的,你还不老实点坐好?”接着,我拿起针小心翼翼地挑破王镇齐脚上的脓包,轻轻将里面的脓血一点点挤出来,然后修剪坏死的脚皮。
我把王镇齐的脚清理干净后,又埋着头把事先买来的药膏一点点往伤口上抹。突然,我感觉脖子上冰凉冰凉的。抬起头一看,王镇齐眼中的泪珠正一滴接一滴往我脖子上掉。
“嘿,咱们当兵的汉子可是流血流汗不流泪啊!”我故意开着玩笑调侃他。
“排长……”王镇齐喊了一声,就双手捂着嘴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怕王镇齐睡觉时涂满药膏的脚会把被子弄脏,又找来毛巾,把他的脚包裹了起来。
第二天晚上,我又端来热水为王镇齐洗脚、护理。
就这样,经过我20多天的精心护理,王镇齐裂开的脚痊愈了,脚气也在逐渐淡化。
要彻底治疗王镇齐的脚气病,还得引导他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于是我又买来健康与卫生方面的书籍给他看,发动三班的战士共同监督引导他做好自身的卫生。慢慢的,王镇齐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但自己每天坚持洗脚换洗袜子,有时还主动帮班上的战友洗衣服,养成了讲卫生、爱干净的好习惯。
一天,我接到王镇齐父母打来的电话,夫妻轮番上阵,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
原来,王镇齐把我帮他泡脚挑脓包的事告诉了远在湖南老家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