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已近垂暮之年,胡须苍白,头发稀疏,但是看上去精神却还很爽朗。老人的嘴角不时洋溢着几丝笑意,那里面更多的是流露出了一种昂扬乐观的意味。老人没有任何子嗣,是个孤苦无依之人。每天与老人朝夕相伴的就是那些在自家庭院中日益生晖的五颜六色的鲜花。它们大小各异,品种繁多,是老人亲自去野外逐一采摘移植而来的。老人希望在自己所剩不多的有生之年(老人知道自己死期将近),能够尽自己所能,好好养育照顾它们,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子女一样,倾注自己所有的心血,直至生命的终结。尽管老人并没有任何子女,但老人相信它们就犹如自己的子女一般,甚至比自己的子女还要好上百倍千倍。因为它们是从不会惹他生气的,而且每天都会给他带来异样的惊喜,或是花香烂漫,空气清新;或是招蜂引蝶,景象繁华;又或者是在某些迷幻的时刻,那时老人更多的是倚靠在那把陪伴着他多年的藤椅之上,藤椅或在午后暧昧的阳光之中闪烁着斑驳的影像,光影迷离;又或者在迷蒙的月光之中隐隐散发着欲盖弥彰的清香味,那是老人一种十分熟悉却又难以忘却的气息。只要是在静谧的时刻,它们就会毫不犹豫地飘散开来,弥漫与萦绕在老人的四周,久久无法散去。
每当这些梦寐的时刻来到,老人就不由自主地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而那些令人迷乱的花朵们就幻化成各种各样的人。那其中有老人熟悉的,有老人陌生的,当然也有老人的亲人,他们有的早已先老人仙逝而去了,还有的只是个垂髫披散的孩童。他们有的只是在远方对着老人微微笑着,笑意浓浓中满是感动和真情实意,并无任何其他的举动,有的逐步靠近老人,面露忧伤的神色,却又叫人揣测不到之所以会伤感的原由。总之,他们姿态各异,神情不一,相信他们的心情也是各不相同的。而在那些迷人而又梦幻的时刻,相信只有老人对他们是最为熟悉和了解的了。每当那些时刻不期而至,老人就像是一个看透了俗世红尘的神明一样高高在上,尽管有时他依旧在沉睡着,但是他的内心是澄明和通透的,他的思维依旧在汩汩流淌着,一刻也不停留,不为谁而驻足片刻。
于是,在那样的时刻,老人往往任思绪自由地飘荡,也并不加以任何的克制和阻挠。老人甚至乐此不疲,尽管有时浮现在眼前的景象并不令人十分倾心,更有甚者是有些瘆人和极其恐怖的。就如此刻,午后的阳光和煦且迷幻,光线在人视力所及的范围之中自由地飘荡,显得十分透彻,龙飞凤舞的模样,缠绵中极尽温馨。老人依旧倚靠在那把古老的藤椅之上,眯缝着眼,仿佛对着午后迷人的光线露出了满足的笑意,在他的身旁的一张石桌子上一杯白开水正飘散着挥之不去的热气,与午后温和飘洒的光线交相辉映,丝丝缠绕着,分辨不清彼此。老人显得十分满足,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看起来慈祥且温和,就如午后柔和的光线那般可亲。
随即,老人就开始有点昏睡起来的姿态了。老人先是觉得那些恣意飘洒的光线,纷纷变成了许多抖翅飞舞的金蝶,飘舞在他的眼四周,而后疲累的眼皮就缓慢地耷拉下来,遮盖住了原先眯缝着的眼,继而沉沉地昏睡了过去。但是那正是老人思绪开始得以无限飘荡的绝佳时刻。在这种时刻,老人仿佛重新又再活了一遍,把之前所经历过,或者未曾经历过的旅程再次地亲历了几次,而每一次都会有不同的感受和体会,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收获和遗憾。但这些都不打紧,因为在这样迷幻的时刻,我之前就强调过了,老人是自由的,随心所欲的。老人是自己营造的幻境中的王。他高高在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老人甚至拥有了凡俗之人所没有的神力。当然了,只要老人愿意,他就无所不能,无所不在。于是老人开始在其中自得其乐,或者暗自神伤,个中滋味只有老人最为清楚,那么此刻就让老人自由飘荡的思绪引领我们开始那最为神奇和奇妙的旅程吧!在这过程当中,原本是只有老人和那把古老得无法估算年龄的藤椅,以及那些在午后轻盈飘逸的光线中独自盛开着的各种鲜花,周围的环境是静谧与安逸的,甚至连风声都是柔和的,而那些自由飘洒的迷幻的光线就适时地充当了穿针引线的奇妙的作用。于是,紧随其后的各种幻境就纷纷如期而至了。
首先映入老人眼帘的是一副同样迷离与暧昧的光景,光线昏暗,几乎看不到任何多余的事物。蓦地,在紫檀木屋的正中央亮起了一盏明亮的烛火,在烛火明亮的烛照之下,所有该出场的景物就都一一闪现而出了。先是那盏烛火置身于其上的一块红木圆桌,桌上铺散着自由垂落的丝织的绸布。绸布上刺绣有一对戏水的鸳鸯,它们深情款款地对望于清水绿波之中。在它们的身旁稀疏的荷叶早已青翠欲滴,隐约有露珠停留其上,将滴未滴的样子,极富古典的韵味与气息。墙上挂有一幅古画,古画的身影顺理成章地倒映在红木桌上,与摇曳的烛火交相辉映。而凭借着烛火清澈的朗照,古画的轮廓和样貌展露无遗。画是当时的名画,乃当时名画师唐风之真迹,墨香依旧,似乎还在古老的木屋之中尽情地洋溢着。
画上是一英俊潇洒的男子,俊眉俏目,鼻梁高挺,脸庞白净且方圆,颇具将帅之典范。只是不知为何,男子似乎面露无奈与忧伤的神色。他的衣裳亦有些凌乱,随风四处飘零的模样,腰带上所垂挂的一只玉佩更是被无情的风吹刮出了老远,像是一只随时都有可能断线的风筝一般飘荡着,无所依靠。由于风的吹引,玉佩上所镌刻着的字也就不时地闪现而出,那是几个小篆字体的镶金的字样,仿佛是“情为何物”这四个古怪且难解的字。它们在明亮的光线之中不时随风飘荡,间或金光闪烁,有些耀人的眼,令人看得不大清楚。值得一提的是,那幅古画的名字恰好也就叫“情为何物”,在这幅名画的右下侧,就是当时名画师唐风的亲笔题名与印章。
而在古画的左侧应该是有一个梳妆台。梳妆台同样是古朴且清香的,似乎是与圆木桌同样的质地,在越发清新的烛火的映衬之下隐隐闪烁着丝丝光亮,一副油光可鉴的模样。特别是梳妆台上镶嵌着的那面圆形的古镜更是显得有些光亮逼人,在明亮的烛火之中魅力四射,只要是靠近它的物体都将在它的照耀之下无处遁形,难逃被层层剥离的命运。梳妆台上雕龙画凤的,自然娇艳的鲜花是少不了的,但都是雕工精细,分毫不差的,这更增添了它柔和与迷人的姿态。于是这时应该有一双如青葱般细嫩的巧手来擦拭它上面细微的尘灰,以使它更为亮丽动人。只见那手拿着纱巾轻轻地拂拭着,每个细微的角落都不放弃,极尽温柔地仿佛生怕它会有所不满似的。于是,不一刻,那古镜就焕发出更为惊人的光亮了。在它清澈的照耀之下,仿佛初生的阳光已经照临这静谧的木屋,于是所有的事物都在瞬间鲜活了起来。特别是那些雕饰物仿佛都被赋予了无穷的生命力,都一一萌动了起来,在花色艳丽之下,好不快活。
随即,那精致素手的主人——一妙龄女子的身影就几乎全都映现在那古镜之中了。女子圆月般的脸庞,显得清新无比,令人有如顿沐春风的惊喜与亲切之感,细柳眉之下是如水灵动的眸子,仿佛在温柔地倾诉着古老的言语。高挺俊俏的鼻梁之下是一大小适中的朱唇,尽管胭脂早已擦拭殆尽,但是依旧唇红齿白,鲜润宜人。女子一袭白纱素裹,原先盘缠而起精美的发髻早已化为随意披散着的长发顺流而下,如一自由倾泻的黑瀑一般轻盈而落,流丽中尽显风情万种。女子体态轻盈,风姿绰约,举手投足之间妩媚与柔情尽露,令人无限垂爱。
谁料,在烛火清澈的映照之下,那女子的眼角竟逐渐湿润了起来,随即就有几滴泪珠轻盈地垂落,于俊逸的脸颊盈盈滑落至半中,才就此停滞了下来,形成了几道细微的难以觉察的痕迹。只是没有听到女子嘤嘤的啜泣声,看来女子正处于极度的悲伤之中,不知为何而如此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此刻,女子顾影自怜,独自悲伤,惟窗台之外的那株秀丽的夹竹桃与之相伴。它仿佛于一夜之间即将凋零而谢,从此归于尘土,不再贪恋芳名与世间的滚滚红尘。与此同时,圆木桌上的那盏烛火亦已越发暗淡下来了,开始处于飘摇的跃动之中,摇摇曳曳地左顾右盼,似乎无片刻止歇的余地了。
随后,老人的眼角亦有几滴泪珠轻盈地滑落,似乎是受到了那幕景象的触动。但是老人并未就此睁开早已紧闭着的眼睛,连进一步抬手擦拭的愿望都没有,只是任其自然地风干。或许老人早已看多看透了世间男男女女的悲欢离合,那泪珠中虽有轻微的苦涩的气息,但更多的是蕴涵着甜蜜的滋味。因此,当它们与老人的嘴角擦肩而过时,老人甚至还伸出舌头把它们轻轻地舔了舔,在舌尖细细品味着人生的各种复杂的况味。之后,老人就又安逸地沉沉睡去了,就像之前所感受到的一切都并未曾发生过一样。
此刻,午后的光线显得越发迷蒙了,隐约有风从远处徐徐而来,风中隐隐传来些鲜花的芬芳,以及蜜蜂正在花丛中忙碌采蜜的嘤嗡之音。听得出来它们正积极地劳作着,丝毫不敢浪费珍贵的一分一秒,就如此刻老人的思绪一般依旧不分昼夜地踊跃流淌着。
这时,古画之上原先那名英俊潇洒的男子突然活络了起来,只见他似乎舒展开了忧伤的神色,变得越发俊朗了,眉宇之间更是英气逼人。仿佛他已经沉睡了许久许久,那时间远胜过千年万年,那刻才得以重新活脱了过来,重新享受到人间和煦柔软之风的吹拂和抚摸。随即,男子亦逐渐伸展开了手脚,随意地做了几个称不上动作的动作,舒展了一下被禁锢已久的筋骨,而后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呵欠,一扫之前沉闷死寂的气氛。此刻,男子腰身之上所挂着的玉佩亦停止了随波逐流的漂泊,随着男子的动作,在男子的腰身之间轻盈而自由地摆动着,似乎为男子的重生而赞叹不已,显得不亦乐乎了。正眼细看之下,那上面确实清楚地镌刻着“情为何物”四个镶金的秀逸的小篆字,令人不胜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