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已记不清他和情人具体是什么时候相识的了,只依稀记得那是一个春光无限明媚的日子,眼前的远山树林,像重叠的云朵一般层层铺排而去,显得虚无缥缈,如入梦境一般;与遍地春光交相辉映的是响彻四境清脆、悦耳的鸟鸣啁啾,在这样美妙的季节自然是当时读书人共同郊游,饮酒赋诗,观赏美景,品评世道的绝佳时刻。那日,书生伙同他的文友踏着乡间小路,择便捷易行之路而攀,一道奔往乡村不远处一座古山上的凉亭——他们大多数聚会于此。望着一路春光焕发的早春欣欣向荣之色,文友们个个神采飞扬、容光焕发,有的甚至挥袖踏着碎步手舞足蹈了起来,浑身飘逸出一种豪放不羁的洒脱气概;也有的一路仰天高歌了起来,那脱口而出的流利歌调,沿路弥漫开来;更多的文友则三两个为一伙,结伴同步亲密地交谈着什么,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书生自然也独自陶醉在这无限的大好春色之中,只是书生并不善于表达出自己所该有的情感。书生并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他习惯让自己的情感在内心深处畅通无阻地自然流淌,自然消长。就如此刻,书生自然也是欢欣无比,但是他却表露得心静如水,丝毫见不出半点外表所流露出的喜色。然而,书生的内心深处却是漾出了阵阵涟漪,直往他的心底蔓延开去。这是书生所特有的独自体会,当然其中所蕴含的美意他自是深解其妙的。就这样,独自品尝着内心独特的沉静和欢愉,书生尾随着队伍,浩浩荡荡地往凉亭的方向奔去。
途中,虽然有几段路途有些崎岖难行,但这并无法阻挡文友们的满腔热情,他们相互搀扶、协助,也就顺利地通过了。其实,书生虽然向往着这样一种无拘无束的春游活动,但是说到爬山,特别是这次的爬山,山路的艰险难行着实让他的一颗心时刻无法安定下来,一路走来,他跌跌撞撞,有惊无险间或靠着身旁友人的帮助,最后总算安然无恙地到达了山顶的凉亭。其间,书生亲眼目睹了一个同伴差点摔下峭壁的险峻情形,这又让书生惊恐万分了许久。到达山顶的凉亭时,书生全身的衣衫早已湿透了,紧贴在书生的身上,黏乎乎地令人难受不堪。不过,沐在山顶凉爽的扑面而来的四面山风中,书生却感到了别有一番风味。不但先前弥漫周身的恐惧感仿若被山风吹散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且书生沉浸在这样一种幽雅的情景中,全身心通透无比。他甚至听到了自己身体里血液欢快流通的声响,宛若置身于无忧无虑的天国之中了。于是,有感于此,书生脱口率先吟诵了一首韵味独到的诗歌,立即引起了满堂的喝彩,文友们纷纷大声为他叫好,称赞声不绝于耳。在书生的带头下,其他几位同样文采非凡的文友也不甘示弱,跃跃欲试了。其中一个已届中年,留着仙翁似的长胡须的书生在掌声消失后,毅然从人群中站立了起来,当即吟诵了一首洒脱不羁的诗歌。吟诵声夹杂着阵阵呼啸而过的风声、喝彩声持续向远方飘逝,只余他那长长的须髯依旧不断地迎风飘扬着,显得气度非凡,活脱是一个不涉尘世的仙人了。吟毕,中年书生随即从腰间解开了一壶随身携带的酒,仰天痛快地咕咚咕咚喝了起来。他突出的喉结随之一阵阵不停地抽动着,任凭溢出嘴角的酒水往下四处流淌着,直至浸润了服饰。早就听说,中年书生曾经有过一段痛苦异常的经历,从那之后,他就与酒为伴,达到了时刻无法分离的地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酒成了他的生命,成了他的精神的象征,此乃源自中年书生亲口之说。
一阵文采四溢的饮酒赋诗、品评河山之后,不觉日已当午,阳光更加无拘无束地照耀着春天的整片天地,照耀着置身于这辽阔天地之中的万千事物。所幸凉亭建立在群山中背阴的一面,凉爽有加,并不受阳光强弱的任意摆布,而失去了自己独特的风光。此刻,众文友都显得略微有点疲惫了,迎着远处山头越发耀眼的阳光,他们的眼睛不觉随之迷离了起来,已喝过酒的书生更是昏昏欲睡了起来,歪扭着叠靠在一起,任凭沾满了酒水的衣袖衫襟胡乱洒落在地。伴随着阵风适时的不紧不慢的吹送,文友们都沉醉在这凉爽、幽僻的境界中,难以自拔了。忽地,一个年轻的文友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某个角落直起腿站立了起来,拱起双手,精神饱满地对其他的文友说道,小弟不才,愿为诸位兄弟,演奏一曲,以解困乏之意。话未说毕,噼啪的掌声旋即从人群中升腾了起来。于是,那年轻的文友重又蹲下,手中却早已拿捏起一把由红木所制而成的二胡。只见那包裹着二胡圆腔的蛇皮在众人的眼光中闪着白色的亮光,那年轻的文友盘腿而坐,并未告知曲目,二胡顺势靠在其中的一条盘曲着的大腿上,举起拉杠,就饶有兴致地拉奏了起来。只听得二胡声先是喑喑哑哑地轻悄响了起来。曲调听起来虽然优雅,但却流露出了一丝幽怨的情绪,支撑不长的时段,也就慢慢地逸散开去,曲调复又归于悠扬、婉转了,把众文友都带入了那种特有的别致氛围之中去了。文友们原先的困顿之意,竟也不驱而散,不留半点痕迹了。此刻,文友们又宛若置身于仙境,原先失落了的精神重又复归于身躯,个个浑身通体散发出一股难以述尽的非凡气势。
年轻文友一曲悠扬地拉毕,众文友皆意犹未尽,一时间还未觉醒过来,纷纷沉浸在各自独特的心里情境中,难以自拔。此时,一个看起来失魂落魄、不修边幅的文友率先站起来,神情激动地要求那年轻文友再度为他们拉奏一曲。众文友于是皆醒悟了过来,纷纷一致强烈地要求再来一曲,喝彩声和雷鸣般的掌声随即毫不犹豫地响了起来。年轻文友看到这样热烈的情景,不由心生感动。其实,在拉奏的过程当中,他也是达到了忘我的境界,自己的身心也已是完全地融入那优雅的音乐境界当中去了。他拉奏得如痴如醉,此刻宛若刚从一个梦幻般奇美的梦境中走了出来,分不清东西了。带着刚才这样一种独特的感动,年轻文友的拉奏欲望更加强烈了起来,要是没有众人强烈的要求,年轻文友恐怕也要意犹未尽地再次独自陶醉地拉奏起来了。于是,随着拉杠一伸一缩地自然拉开,年轻文友又自然而然地拉奏了起来。只见那刻年轻文友的神情显得更加痴迷,更加陶醉,甚至摇头晃脑了起来,全身各个部位的动作协调得更为和谐、优雅,就如他们平日里读书全然进入境界时那样,眼前的一切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年轻文友再次拉奏的是当时广为流传,备受称颂的一曲《逍遥游》。
望着年轻文友此刻入了迷的拉奏,书生随着优雅不羁的音乐的再度流淌,思绪自然地就流入了回忆的情景之中去了。同样是早春,一个春光明媚、碧空如洗的早晨,昨晚秉烛夜读直至深更半夜,书生才倦倦地沉沉睡去。可能是连日来的苦读所造成的劳累,那夜,书生睡得异常昏沉。为此,翌日,书生直至春光大放之际,才渐渐苏醒了过来。书生醒来察觉眼前一切如昨,并未发生什么细微的变化,却又恍若隔世。但书生那刻的内心并未如往昔那般平静,早已有细微的涟漪在书生的心中泛起。只是书生觉得那涟漪若隐若现,说有似无,这让书生不禁感到十分费解。书生明显地感到那种感觉没来由地丝丝泛起,却又说不清具体是什么。于是,书生搜肠刮肚地重新回想起了昨夜入睡前前前后后所有的情景,希望能从中找出些微的线索。书生首先想到的是,昨晚窗外响亮而又清脆的小动物们的呱噪声,在他乏困之时,给他带来了不少乐趣。每逢那时,他都会停歇一会儿,顺带欣赏一会它们为他所带来的独特演奏,缓解一下乏困的情绪,才重又秉烛夜读了起来。期间,他几次差点就不小心睡沉了过去,但都未果。临近大考的压力重又把他从疲倦中唤了过来,让他重又投入阅读之中去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大事发生,所有的一切就那样似曾相识地进行着,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