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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蝶恋花(2)

当天空中那只自由遨游的鱼风筝突然坠落到了唐诗的怀抱之中时,他正在默背庄周的《逍遥游》。鱼风筝的丝线还没有断裂,它的另一端还被主人牢牢地牵引着,只是那刻缺少了暖风的持续吹送,让它不得不往下坠落。那种瞬间失重的不平衡感让它感到十分不甘愿,因此挣扎在所难免。在濒临悬崖的危险时刻,与其就此坠落无边的黑暗,不如就此投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于是,它辗转找到了唐诗温暖广阔的怀抱,主动向他投怀送抱。随即,循着依旧牵挂着的丝线,鱼风筝的主人,一个面露焦急神色的年轻女子,就从遥远的东方向唐诗的怀抱投奔而来。那时,沐在漫天飞舞的温暖的阳光之下,那年轻女子宛若是一个圣洁的天使。她一袭洁白无瑕的衣裳一尘不染,尽情地随风招展,只是她略带忧愁与焦虑的神色暂时遮掩住了她美丽的光彩,使她箭步如飞,少了游鱼一般的闲暇与自在,令人怀疑和担忧她随时都有跌倒的可能。

不一刻,那名年轻女子就急步奔到了唐诗的身边,只是并未如预期般地投入唐诗温暖的怀抱。所幸,她也并未如常人所担忧的那样在半途跌了一跤。因此,在唐诗的面前,她重新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依旧貌美如花,光鲜如初。特别是在漫天阳光的普照之下,她略带羞涩的微笑以及因急切的奔跑而红润的脸颊,更增添了她无穷的魅力。当唐诗主动把停靠在怀抱中的鱼风筝送还给她时,就像是那天当浑身水淋淋的唐诗把从水塘中打捞起来的金簪子递给她时那样,她再度向唐诗露出了久违的甜美的笑容。就是这样一个笑容令唐诗带着诗意的忧伤病倒在床,并且终生难以忘怀。随即,桃花就向唐诗致以最高的谢意,从她的眉眼以及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了世间最为真挚的情感。那刻,唐诗感到有些微的晕眩,他有许多话语想即刻对桃花倾诉而出,可惜的是,最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不过,所幸,此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对桃花的致谢回应以响亮的一声喷嚏,他鼓足了勇气,向她同样露出了久违的微笑,算是勉强答复了她的谢意。与此同时,他眉宇之间对桃花的所有爱慕之情却在顷刻间得以流露殆尽,从他的眉眼以及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了世间最为真挚的情感。是夜,带着这样一种诗意的忧伤,唐诗彻夜难眠,不知何时能再度与桃花不期而遇,互诉衷情。到那时,他一定会率先把心中对她的爱慕之情用话语向她倾诉殆尽,哪怕是极其笨拙的话语。那时,他希望桃花在回应以他甜美如初的笑容的同时,也能够对他倾诉出心中对他所有的真挚情感。唐诗想,那时一定是桃花开放得最为美艳的时刻。只是,遗憾的是,白天他还未能与桃花约定再度相逢的时间和地点,桃花就伙同贴身丫鬟款款地离去了。唐诗清晰地记得当时在漫天阳光的普照之下,桃花嘴角的一颗精致的痣显得楚楚动人,特别是她离去时凝练的回眸一瞥,所有的柔情尽显,更是令人终生难以忘怀。

之后,唐诗再未能如愿地与桃花不期而遇了。苦读数十载,才华横溢的唐诗,在经历过无数次落榜之后,早已对官场心灰意冷,对前程更是感到一片茫然。就在最后一次落榜的难眠之夜,唐诗在恍惚的睡梦之中,仿佛见到了私塾先生迈着坚毅的步伐来到了他的榻前。私塾先生依旧慈眉善目,须发花白,只是原先饱满的脸庞变得消瘦了许多,苍白了许多。见是日夜思念的恩师到来,唐诗感到万分惊喜,鼓足了气力准备从床上爬起来,无奈实在是太过劳累,挣扎了许久,依旧被死死地钉在床上,唐诗于是焦急地喊了几声师傅,只是不知道私塾先生听见了没。不一刻,私塾先生就亲切地移坐到了他的床前,用凄凉的双手抚按住了那刻正苦苦挣扎的唐诗,唐诗于是就镇定了下来,不再似先前那般焦急不堪了。随即,私塾先生对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笑容里仿佛蓄满了温煦的阳光,唐诗感到一股暖流顷刻之间涌遍了全身。在这个凄寒的不眠之夜,唐诗从未想到过自己也能遭遇到如此温暖的境界。随后,在私塾先生的帮助之下,唐诗终于得以从床上坐立而起,与私塾先生相对而坐,彻夜长谈,只是无论最终唐诗说什么,私塾先生都只是微微一笑,或者只是点点头、捋捋胡须而已,并未答复任何一句话语。最后,唐诗实在是很疲累了,再也无法顾及所有的一切,就势躺倒昏睡过去了。在朦胧之中,他仿佛听到私塾先生不断亲切地对他耳语道:“孩子,重新振兴明月私塾的重担就落在你身上了!”翌日清晨,私塾先生早已不见踪影,但是他那亲切的话语仿佛依旧在唐诗耳际回荡不已,久久无法散去。

于是,在经过一番重新洗刷和收拾之后,明月私塾重新开张了。私塾里的一切都恍若昨日,只不过私塾先生已经换成了年届中年的唐诗。那时穷书生唐诗的脸庞虽少不了因失意所带来的忧伤,但是依旧气度翩翩,一副满腹经纶的模样。唐诗的教法虽也严谨,但灵活有余,故受到了大多数学生的喜爱和欢迎。比如,当在集体诵读古典诗词时,如果有个别的学生由于某些原因注意力分散了,他就会走到他的身旁,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他的书桌,算是警告,随即用眼神示意他应集中注意力,直至学生回过了神,方才放心地离去。私塾先生穷书生唐诗的手上并没有像他的师傅那样手执一根令人恐惧的教鞭,随时给注意力不集中的学生以一鞭,以儆效尤。记忆中,好学生唐诗也在所难免,他也曾经因为水仙而先后挨了师傅两鞭子。那时,唐诗因疼痛与惊吓而回过了神,而突然看到这一幕,趴在窗台上的水仙却差点扑哧笑出了声来,旋即就又为唐诗感到心疼万分了。现在,私塾先生唐诗一手圆握着卷曲展开的《唐诗全集》,一手随意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地跟随着学生们一起朗诵起了唐诗。学生齐声诵读的声音依旧清脆悦耳,使唐诗仿若置身于无边大海中一叶随风飘荡的扁舟,跟随着波浪的律动,全神贯注。只是,时过境迁,窗台上早已没了水仙那美丽的倩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灵敏的红雀在左顾右盼,时而轻盈地踱来跳去,像是跟随着优雅的韵律在翩翩起舞一般,就是不舍得就此飞向遥远的天际。

不觉之间寒冬季节就来临了,这是一个北风逍遥、万木萧条的凄冷时节。凄寒的大风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吹走了所有的温暖和喧嚣,只余一片缩头缩脑的凋敝景象遗留世间,一息尚存,苦苦等待着来年开春万物复苏的喜人情景的到来。到那时,将依旧是个百花盛开的繁忙季节,有许多古典精致的爱情故事也将在此时节生根发芽,乃至开花结果,就像寒冬时节,万物凋敝,只有饱满的梅花依旧绽放如初,美艳如新。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吹散了唐诗心中的所有忧愁和哀伤,它就像是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风一般让年届中年的唐诗心如止水。那时的私塾先生穷书生唐诗甚至在教书的闲暇之余写起了优雅的诗词歌赋,水仙的纯洁和桃花的美艳早已暂时随风而逝,被抛诸脑后。这样的一个时节,显然不是一个适宜谈情说爱的季节。但是梅花的适时出现,改变了这个亘古不变的凄寒时局。她就犹如一阵和煦的暖风抚慰着唐诗冰冻已久的内心,逐渐融化掉唐诗心中由来已久的所有忧伤,重新点燃起唐诗对爱情所有诗情画意的炽热追求。

那时,当农家姑娘梅花第一次出现在明月私塾的窗台时,唐诗正在手把手地教其中的一个年幼的学生写一个笔画繁复的字。窗台旁一株艳丽的梅花迎风绽放,笑意盎然,呈一枝独秀的美姿,有晶莹的露珠逗留其上,像几面明亮的镜子同时照耀它清雅美艳的容颜。只是蜂蝶早已隐没了身影,徒余冷风对它感叹得五体投地。随后,梅花伸出纤纤细手轻巧地采摘下了那朵开放得最为美艳的梅花,随即欣喜地把它轻巧地别在自己盘旋而起的精巧的发髻中。不一刻,阵风顿生吹翻了梅花,梅花却没有就此坠落于地,它随风翩然飘摇,直至在那年幼学生的课桌之上落地生根,映出一片鲜艳耀眼的红。于是,唐诗随即一惊愕,就从课桌之上拾捡起了那朵艳丽的梅花,随后就把眼神游移到了那刻在窗台旁急得几乎喊叫出声的梅花身上。于是,唐诗随即一惊愕,他从梅花那刻惊慌的神情看到了水仙逸落水仙花时几乎同样的神态,随后桃花逸落金簪子时惊慌的神情就一并浮出了水面,显得那么真实可信,不再那么虚无缥缈,乃至遥不可及。此刻,水仙、桃花以及梅花仿佛在同一时刻从遥远的天际向唐诗翩然飞来,只是她们都面带着惊慌却令人怜爱的美丽神色。她们并没有露出久违的甜美的笑容,尽管此刻漫天阳光依旧普照着广阔的天地,只是风比较凄寒而已。梅花的嘴角并没有一颗精致的痣在冷风之中颤抖。唐诗想,那么梅花的脸庞什么地方有一颗精致美丽的痣迎风尽情地开放呢?随后,唐诗在把梅花送还给梅花时,终于在她的眉角之下看到了一颗晶莹剔透的黑痣在寒风之中闪耀着某种不平凡的光芒。唐诗同时还看到了梅花含情脉脉的双眸蓄满水一样灵动的笑意,在清风之中涟漪四散开来,触及唐诗封闭已久的内心的最深处,激起了最真挚而温暖的爱慕之意的回旋。可惜的是,唐诗还不能亲自为梅花别上那朵精美的梅花,梅花也还来不及亲自重新别上那朵精致的梅花,就羞涩地匆匆别离而去了,只余唐诗呆滞地滞留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之后,在梅花盛放的时节,善良美丽的农家姑娘梅花就时常出现在私塾的窗台旁,有时在唐诗的视线之内,与他隔窗相望,眉目传情,更多的时候是默默地欣赏着唐诗讲学时的翩然风采,仔细聆听唐诗悦耳动听的讲解。那些关于古代诗词歌赋的讲解时常把她带入一个美妙而渺远的古典世界。在那里,百花盛开的时节,蜂蝶翩翩飞舞,更广远的天空中有游鱼一样的飞鸟飞掠而过,或者是同样飞舞着一些五光十色的风筝,它们像是游鱼一样闲散而自在,无忧无虑的样子。只是在偶然的时刻,比如说缺少了暖风的持续吹送,它们中的某一只或许难免就会翩然而降,然后恰巧坠落到了一个书生的怀抱之中。这是一只断了线的鱼风筝,再也找不到它的主人了,或者说它的主人再也很难找得到它了。鱼的眼睛里蓄满了水一样灵动的光彩,显得含情脉脉的样子。于是,书生就把它赠送给了身旁的美丽女子,尽管这很有点顺手牵羊的意味,但是书生对那女子的情感却是真挚的,无可比拟的。或者说,女子对书生的情感也是无比真挚的。反正,那时书生与女子互相倾慕,爱意浓浓。在他们的身边,幽静的小水塘里荷香弥漫,有游鱼在其中翩翩起舞,但是那刻却听不到青蛙一声清脆或者是聒噪的鸣叫,只有那年轻貌美的女子发髻上的金簪子迎着漫天铺洒而下的阳光在熠熠闪光。总之,一切近乎于静止,直至凝固成一幅富有诗情画意美妙无比的图画。而更多的时候,由于全神贯注地讲授,唐诗对此一无所知,或者说是一知半解,但前提是他也能注意到梅花就在窗台旁凝神倾听,以至最终沉浸在了一个颇具古典爱情意味的虚拟世界里。

于是,当最终唐诗把从热闹的集市中买来的珍藏已久的银簪子,从怀里温暖的布包中取出来,赠送给善良美丽的梅花,并且亲手为她插在盘旋而起美丽的圆髻中时,梅花向他露出了久违的甜美的笑容,随即应允了唐诗,以身相许,今生今世共相伴,永不分离,白头偕老,随后羞涩地投入了唐诗温暖的怀抱之中。只是,遗憾的是,好景不长,宿命难违,年轻美丽的梅花在翌年的开春死于一场不治之症。梅花就此凋落了,片片鲜红的花瓣在风中飘转,遍寻不到永恒的归宿。

不久之后,伤心欲绝的唐诗就此卧病在床,一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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