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瞳乃“项羽再世”
李唐皇家“旺财不旺丁”,儿女夭折率极高。待到李从嘉长大成人时,他已经成了事实上的次子了。
伯仲叔季,李从嘉居于老二。对于皇太子李弘翼来说,这也可能是一个潜在的危险。
如果他只是次子,那只要李弘翼自己在,一切也都好说。这个生性懦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弟弟也不敢真的怎么样,可李弘翼在乎的却是李从嘉那双眼睛。
偏偏李从嘉长的是“重瞳”,一个眼眶里有两个瞳仁!
这个长相在史书上一向被人津津乐道,亘古相传。舜帝姚重华就是个“重瞳子”,晋文公重耳和西楚霸王项羽听说也有这一异相。
《史记》中载:“舜帝出生时)妻曰握登,见大虹意感而生舜于姚墟,故姓姚。目重瞳子,故曰重华,字都君。龙颜,大口,黑色,身长六尺一寸。”
这说的是舜帝出生便有异象,而舜帝取名也是用了重瞳之故。李弘翼想起从嘉,从嘉字“重光”。重光之名,难道也是因为重瞳的缘故?
李弘翼虽是知晓“二帝三皇”之德,可还是更详细地了解了舜帝的功业,看了之后更是不安。
“舜年二十以孝闻,年三十尧举之,年五十摄行天子事,年五十八尧崩,年六十一代尧践帝位。践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舜之践帝位,载天子旗,往朝父瞽叟,夔夔唯谨,如子道。”
李弘翼看到舜帝留下的功业后,一想到舜帝在皇位上坐了三十九年。脑海就映出李从嘉着皇袍立于大殿之上,对着他呼喊平身的场面。
“不!”他脑子抽疼,他不信!
不是还有楚霸王吗?他不是死得悲惨,落了个“乌江自刎”的下场吗?
李弘翼于是开始探究起项羽来,试图将重瞳秘密探出。
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项)梁与籍(即项羽)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
李弘翼看着项羽说“彼可取而代也”,不由得李从嘉的重瞳在眼前闪现。
再看到《项羽本纪》的最后一段,李弘翼更是气煞:
“太史公曰: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邪?”
司马迁说项羽是重瞳子,可能是舜帝的后裔,那难道李从嘉是舜帝或项羽的苗裔?李弘翼大怒,明明就是不一样的,司马迁谬论!李弘翼对自己吼,弟弟虽文质彬彬,可一点也不精明,哪里有舜帝之德?更深的说,他这个弟弟,性格懦弱,哪里敢如项羽这般胆大呼喊“彼可取而代也”?
“绝不可能!”李弘翼这样想,可他想起叔父在自己眼前呼吸困难惊慌恐惧的眼睛,心里又起了心思,“我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退避三尺求身全
李弘翼开始试探自己的弟弟。
这个弟弟真的聪明,写得一手好字。并且会念词唱曲,颇得老爹李景通的欢心。
李弘翼毒死李景遂时,李从嘉时年已过二十。见到叔父死时肉糜身烂、肠穿皮溃的可怕景象,居然大病一场。
李弘翼对于李从嘉的大病也起了疑心:“怕是掩人耳目吧!”
他百般试探,从李从嘉食用的药味入手。确认的确是压惊治病调理的药后,他亲眼看着从嘉把药喝下去才安心些。
从嘉在病中惶恐终日,想到的也是当时叔父的可怖之状。大哥长得本就是粗犷,在其面前一晃荡,从嘉觉得他就是索命的阎王。
病中虚弱无力,生活如履薄冰。从嘉本还天真烂漫,此刻却是战战兢兢,他借着诗酒抒写自己的愁绪。
李从嘉的《病起题山舍壁》诗,最能反映他在这一时期的心情:
山舍初成病乍轻,杖藜巾褐称闲情。
炉开小火深回暖,沟引新流几曲声。
暂约彭涓安朽质,终期宗远问无生。
谁能役役尘中累,贪合鱼龙构强名。
有人认为诗中津津乐道地叙述了李从嘉杖藜巾褐、蛰居山舍、不求闻达和超然名缰利锁羁绊的闲情乐趣,以及对古代仙人彭祖、涓子和高僧宗炳及慧远的羡慕。
仔细推究,其实这首诗是李从嘉对现实苦闷的一种寄托和哭诉。前几句的确写得舒卷云淡风轻,但后四句笔锋一转,读着也哀婉了。
“暂约彭涓安朽质,终期宗远问无生。”如果真是对隐居生活向往,表现怡然自得的情怀,那么他怎么会问“无生”呢?仙人彭祖、涓子、高僧宗炳及慧远的确都是长寿之人。对于真隐士,他想的更多的是行乐纵情,而绝不是谈论生死,哀叹人生。
李从嘉所言只是对现实恐惧的逃避,“谁能役役尘中累,贪合鱼龙构强名”。这句则是点明自己不愿为功名所累,妄图超脱现实却苦苦不得的愁苦。
而他更为悲观绝望的是在另一首七律《病中书事》所述:
病身坚固道情深,宴坐清香思自任。
月照静居惟捣药,门扃幽院只来禽。
庸医懒听词何取,小婢将行力未禁。
赖问空门知气味,不然烦恼万途侵。
这首词直指当时李从嘉害病不轻,愁苦郁郁,难以自已。“月照静居惟捣药,门扃幽院只来禽。”居住之所只听得捣药声,门前只有家禽相伴。这种寂寞哀愁不是寻常人所能理解的,李从嘉当时的人生都是灰暗的。
“庸医懒听词何取,小婢将行力未禁。赖问空门知气味,不然烦恼万途侵。”从嘉孤苦寂寞,写词无人能懂,这种不被理解的苦痛更是难以言说。纠缠着询问太医和小婢搭讪,又只能谈论关于苦药的事。此间滋味,比喝下苦药更难受,从嘉的心更加愁苦了。
李弘翼看到弟弟所写的词,心安了些,可还是不肯对李从嘉彻底放心。
“从嘉,你身子好些了,同哥哥一道打猎去!”李弘翼见从嘉气色稍微有些改善,便拉李从嘉去打猎,想要试试这兄弟的身手。
“大哥真是开玩笑,我这身子骨,哪里经受得起打猎的,不行!”从嘉想起李景遂死在球场上,心里忽然很是害怕自己一不小心也死在围场之上。那可真太不值得,也太危险了。
“二弟何必退却,有大哥在呢!”李弘翼不轻饶李从嘉,“跟大哥一起去!”
李从嘉不得不从,结果这次狩猎终于让李弘翼放了心。李从嘉狩猎,莫说打猎了,就连弓都拉不好,更别提骑射了。
李弘翼非常满意这次试探,渐渐地对李从嘉宽了心。李从嘉在这样的环境下,虽然不敢再过问政事,倒也渐渐地放宽了心。
分析这段时间,依旧能感受到李从嘉性格的巨大转变和人生观的改变。很多建功立业的帝王都是在猜忌和排挤中迅速成长的,最典型的是唐太宗李世民。屡屡受到太子李建成猜忌,最后反戈一击,玄武门兵变后成为一代伟大明君。有不少流芳千古的帝王也是在隐忍和韬晦之中渐渐崭露头角并有一番大作为的,最典型的是汉武帝。汉武帝当政后处处受着窦太皇太后的干扰,终于在太皇太后死后开始大展手脚,并且成为雄才大略的君主。
李从嘉却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中汲取精华,奋发向上;反而失了锐气,变得安于现状。
从这点出发,李从嘉性格的形成应该和当时的社会环境息息相关。当时佛教盛行,佛教主张隐忍和超脱。李从嘉这个时候渐渐接受了这种思想,由被动上的漠视政治转为主动漠视政治。
另一个原因可以从生活角度出发解释,习惯成自然。隐忍韬晦毕竟是件痛苦的事情。要像越王勾践那样做一个苦心人,卧薪尝胆二十年,然后再消灭吴国,一雪前耻也是需要定力和耐力的。从嘉在忍耐中,开始适应自己所处的生活,久而久之也习惯了。作为将要成为帝王的人,其政治上的敏感性和嗅觉也在一点点地丧失。
从这一点上看,李弘翼对李从嘉的猜忌和打压对巩固自己的太子之位十分有利。但这种威慑对李从嘉,以至于整个南唐,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一场灾难!
它摧毁了一个人的意志品质,也摧毁了一个人执掌天下的雄心。如若这人日后成为执掌江山者,这江山好似落入柔弱的兔子之手,很快会变得岌岌可危。
李从嘉便在这样的环境里,开始乐享其成,开始舒畅地过起自己的“隐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