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醋海兴波 (2)
陆小凤苦笑:“看来我的运气倒真不错,遇见了两个女人,一个是冰山,一个是火山。”
方玉香:“火山比冰山危险多了,尤其是身上藏着三十万两黄金的火山。”
陆小凤:“三十万两黄金?哪里来的这么多黄金?”
方五香:“偷来的。”
陆小凤:“哪里有这么多黄金给她偷?”
方玉香:“黑虎堂的财库里。”
陆小凤长长的吸了口气,喃喃:“黑虎堂,黑带子方玉香:“不错,黑虎党里的香主舵主们,身上都系着条黑带子。”
黑虎堂虽然是江湖中—个新起的帮派,可是密,势力之庞大,据说已超过昔年的青衣楼,财力之雄厚,更连丐帮和点苍都比不上。
丐帮一向是江湖中第一大帮,点苍门下都是富家子第,山中还产金沙,所以这两个帮派,一向是最有钱的。
但是黑虎堂却更有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黑虎堂之所以能迅速掘起,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陆小凤:“据说黑虎堂最可怕的—点就是钱多,财库自然是他们的根本重地,自然防守得很严密。”
方玉香:“想必是的。”
陆小凤:“这两天我又发现,黑虎堂网罗的高手,远比我以前想象中还要多,丁香姨有什么本事,能盗空他们的财库?”
方玉香:“也许她只有飞行车事,可是只凭这一点本事就已足够……”
陆小凤:“哦?”
方五香:“黑虎堂的’堂主是什么人?”
陆小凤:“飞天玉虎。”
方玉香:“她就是‘飞天玉虎’的老婆。”
陆小凤怔住。
方玉香:“据说飞天玉虎最近都不在本堂,所以丁香姨就乘机席卷了黑虎堂的财库,跟飞天玉虎的一个书童私奔她笑了笑,又:“其实你也用不着太吃惊,席卷了丈夫的细软,和小白脸私奔的女人,她又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陆小凤终于叹了口气:“看来这位小白脸的本事倒真不小,居然能叫她冒这种险。”
方玉香笑:“你是不是在吃醋。”
陆小凤板起脸,冷冷:“我只不过想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已。”
方玉香:“只可惜现在你已看不见他了。”
陆小凤:“为什么?”
方玉香:“因为他已被廖氏五雄大卸了八块,装进箱子,运回了黑虎堂。”
廖氏五雄当然就是第—次在后面盯梢的那五个人。
陆小凤直到现在才明白,他们跟踪的并不是他,而是丁香姨。
方五香:“小白脸死了后,她才知道黑虎堂还是追上了她,她才害怕了,所以……”陆小凤:“所以她才找上了我。”
方玉香:“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长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是千万惹不得的,连皇帝老于都跟他有交情,连白云城主和严独鹤都栽在他手里,她有了个这么样的大漂客,黑虎堂当然不敢轻举妄动了。”
陆小凤:“但他们一定还是想不到,还有三位更厉害的大镖客在保护我。”方玉香:“所以他们来了十二个人,已死了十二个。”
陆小凤:“还有一个是谁?”
方玉香:“飞天玉虎。”
陆小凤动容:“他也来了?在哪里?”
方玉香:“刚才好像还在外面的,现在想必已回去了。”
陆小凤:“为什么?”
方玉香:“因为现在他一定已找到了他要找的人,他做事一向恩怨分明,也知道你只不过是被丁香姨利用的傀儡而已,绝不会来找你的。”
陆小凤冷冷:“所以我已经可以放心了,因为飞天玉虎的武功太高,本事太大,他若是找上了我,我就死定了。”
方玉香嫣然:“我知道你当然不怕他,只不过这种麻烦事,能避免总是好的。”
陆小凤转过头,盯着她,忽又问:“你对黑虎堂的事,好像比丁香姨还清楚。”
方玉香叹了口气:“者实说,丁香姨认得他,本是我介绍的,所以她做了这种对不起人的事,我也觉得脸上无光。”
陆小凤:“就因为他没有娶你,却娶了丁香姨,所以你一气之下,才会拼命去赌,才会嫁给蓝胡子。”
方玉香点了点头,轻轻的说:“所以我跟蓝胡子之间并没有感情,我实在后悔,为什么要嫁给这样一个开赌场的人。
无论男人女人,失恋了之后,不是去喝个痛快,就会去赌个痛快,然后再随随便便我个对象,等到清醒时,后悔总是已来不及了。
这是个悲惨的故事,却也是个平凡的故事。
男人在外面的事太忙,女人守不住寂寞,就会偷汉子,甚至私奔。
这种事也很平常。
丁香姨生怕陆小凤知道真相后会不理她,所以不让阴童户有说话的机会,所以就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
她看见方玉香来了,本来想溜的,可是一定出去,就发现了飞天玉虎的踪迹,所以只好再回来,想不到却又被方玉香逼了出去。
这些问题,也都有了很合理的解释。
但陆小凤却还是不满意,也不知为了什么,他总觉得这其中一定还有些他不知道的阴谋和秘密。
“据说飞天玉虎也是个很神秘的人,从来也没有觅过他的真面目。”
一个秘密组织的首领,总是要保持他的神秘,才能活得比较长些。
陆小凤:“只不过你当然是例外,你一定见过他的。”
方玉香承认:“我见过他很多次。”
陆小凤:“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玉香:“近来有很多人都认为,江湖中最神秘,最可怕的两个人,就是西北双玉。”
西方一玉,北方一玉,遇见双玉,大势已去。
方玉香:“他既然能跟西方玉罗刹齐名,当然也是个心狠手辣,精明厉害的角色。”
陆小凤:“他长得什么样子?”
方玉香:“他虽然已有四十多了,看来却只有三十六七,个子很矮小,两只眼睛就像是猎头鹰一样。”
陆小凤:“他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方玉香:“不知道。”
陆小凤:“你也不知道?”
方五香:“他好像也有段很辛酸的往事,所以从来不愿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姓名来历,连我也不例外。”
她的手忽然又开始在动。
陆小凤不动。
方玉香柔声:“现在你什么都明白了,你还怕什么?”
陆小凤没有反应。
方玉香:“夜已经这么深了,外面的风又那么大,你难道忍心把我赶出去。”
她的声音既娇媚,又动人,她的手更要命。
陆小凤终于叹了口气:“我当然不会把你赶出去,可是我……”
方玉香道:“你怎么样?”
陆小凤又按住了她的手:“我只不过要先弄清楚一件事。
方玉香:“什么事?”
陆小凤:“丁香姨到我这里来,是为了要我做她的挡箭牌,你呢?”
方玉香:“难道你认这我也想利用你?”
陆小凤叹了口气:“我也希望你是因为看上了我才来的,只可惜这种想法,我就算喝了三十斤酒都不会相信。”
方五香:“因为你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
陆小凤苦笑:“我以前是的,所以我能活到现在,实在不容易。”
方玉香也叹了口气,道:“你一定要我说实话,我就说,我到这里来,本来是为了要跟你谈交易。”
陆小凤:“什么交易?”
方玉香:“用我的人,换你的罗刹牌,我先把人交给你,你找到罗刹牌,也得交给我。”
她笑了笑,又:“我是蓝胡子的老婆,你找罗刹牌交给我,也算交了差,所以你一点也不吃亏。”
陆小凤道:“我著找不到呢?”
方玉香道:“那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我绝不会怪你。’她的声音更娇,更动人:“夜已经这么深了,外面的风又这么大,反正我也不敢出去。”
他居然真的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门,只听“哗啦啦”‘声响,那张又宽,又结实的木板床,竟忽然塌了下来。
陆小凤笑了。
听见方玉香的大骂声,他笑得更愉快:“你不让我好好睡觉,我也不会让你好好睡的。
他不是圣人,也不是君子。
幸好他是陆小凤,独一无二的陆小凤。
有谁能想得到这一夜他睡在哪里?”
他是睡在屋顶上的,所以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的人几乎已被风吹干了,吹成了一只风鸡。
看来一个人有时候还是应该自作多情些,日子也会好过些。
他叹息着,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手脚活动开,幸好方玉香已走了谁也没法子能在一张已被压得七零八碎的床上睡一夜。
谁也不会想到要到屋顶上去找他出气,所以这口冤气只有出在他的衣服上。
他想多穿件衣服时,才发现所有的衣服也都被撕得七零八碎,唯一完整的一件长衫上,也被人用丁香姨留下的姻脂写了几行字:“陆小凤,你的胆子简直比小鸡还小,你为什么不改个名字,叫陆小鸡?”
陆小凤笑了。
“我就算是鸡,也绝不是小鸡。”他摸了摸自己已经被吹干了的脸:“我至少也应该是只风鸡。”风鸡的滋昧很不错。
除了风鸡外,还有一碟腊肉,一碟炒蛋,一碟用上好酱油泡成的腕黄瓜。
陆小凤足足喝了四大碗又香又热的粳米粥,才肯放下筷子,现在他的身上虽然还有点酸疼,心里却愉快极了。
只可惜他的愉快总是不太长久的。
他正想再装第五碗粥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个人送了封信聚。
信纸很考究,字也写得很秀气:“那骚狐狸走了没有?我不敢找你,你敢不敢来找我?不敢来的是龟孙子。”
送信的人,陆小凤认得是店里的伙计,看这封信的口气,陆小凤当然也看得出是丁香姨的口气。
她难道还没有死?
“这位了—姑娘,就是昨天跟窖官你一起来的那位丁姑娘。”
一她居然真的还没有死。
陆小凤好像已把身上的酸疼全都忘得于干净净,就像是个忽然听见谭叫天在外面唱戏迷一样,忽然跳了起来:“她的人在哪里?你快带我去。不去的是龟孙子的孙子。”
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就可以嗅到一阵阵比桂花还香的香气。
屋子里没有桂花,却有个人,人躺在床上。
陆小凤并不是第一次嗅到这种香气。这正是丁香姨身上的香气。
丁香姨的确很香。
躺在床上的人,也正是个很香的人。
阳光照在窗户上,屋子里幽雅而安静,充满了一种令人从心里觉得喜悦的温暖。
她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盖着条绣着戏水鸳鸯的棉被。
鲜红的被面,翠绿的鸳鸯,她的脸色嫣红,头发漆黑光亮,显见是刚刚特意修饰过的。
女为悦已者容,她正在等着他。
陆小凤心里忽然又有了那种温暖的感觉却故意板着脸:“你找我来干什么?是不是想把那五万两银子还给我?”
丁香姨也故意闭着眼睛,不理他。
陆小凤冷笑:“一个人若是有了三十万两黄金,还要五万两银子干什么?”
定香姨还是不理他,可是紧闭的眼睛里,却忽然有两行泪珠流下。
晶莹的泪珠,慢慢的流过她嫣红的面颊,看来就像是玫瑰花瓣上的露殊。
陆小凤的心又软了,慢慢的走过去,正想说几句比较温柔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忽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丁香姨的人看来竟像是变得短了些,棉被的下半截竟像是空的。
为什么?
陆小凤连想都不敢想,一把掀起了这条上面绣着戏水鸳鸯的棉被,然后他整个人都像是忽然沉入了冷水里,全身上下都已冰冷。
丁香姨还是那么香,那么美,胸膛还是那么丰满柔软,腰胶还是那么柔弱纤细,可是她的一双手,一双脚却已不见了。
阳光依旧照在窗户上,可是温暖明亮的阳光却已变得比尖针还刺眼。
陆小凤闭上了眼睛,仿佛立刻就看到了一张尖锐瘦小的脸,—双猫头鹰般的眼睛里,充满了恶毒和怨恨,正狞笑着对丁—香姨说:“我砍断你一双手,看你还敢不敢偷我的黄金,我砍断你一双脚,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陆小凤握紧了双拳。
每个男人都有权追回自己私奔的妻子,他对飞天玉虎本没有怀恨过,知道丁香姨被人抓回去,他心里最多也只不过有酸酸的惆怅而已。
但是现在情况却不同了。
谁也没有权力这么样伤害别人,他痛恨暴力,就正如农家痛恨蝗虫一样。
等他再张开眼时,才发现丁香姨也在看着他,看了很她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悲伤,忽然轻轻说出两个字:快走!”
本是她要他来的,为什么又一见面就要他走?是不愿让他看见自己这种狠狈的样子?
还是生怕飞天玉虎会突然出现?
也许那短笺本就是飞天玉虎逼着她写的,也许这里本就是个陷井。
陆小凤轻轻的放下棉被,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在她床头,虽然连—个字都没有说,却已无异给了她一个简单而明确的答复:“我不走。”
无论她是为了什么要他走,他都已决心要留下来,陪着她。
因为他知道现在一定是她最需要别人陪伴的时候,在他寂寞时,她岂非也同样陪伴过他?
陆小凤绝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别人纵然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他很快就会忘记。
他—向只记得别人的好处。
丁香姨当然也明白他的意思,眼睛里除了悲伤外,又多了种说不出感激。“现在你一定已知道我的事了:“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仿佛生怕被人听见:“那三十万两金子,我当然没法子带在身上,为了要逼我把金子交出来,他就把我折磨成这样子。”
——现在你当然已把金子还给了他,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他这样折磨过你之后,才肯交出来?那本是他的,你本就应该还给他。
陆小凤闭着嘴,并没有说出这些话,他实在不忍再刺伤她。
风在窗外吹,落时一片片打在窗户上,就像是一只疲倦的手,在拨弄着桔涩的琴弦,虽然有声音,却无声更沉闷。
现在应该说什么?安慰已是多余的,因为无论什么样的安慰,都已安慰不了她。
沉闷了很久,她忽然又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偷那三十万两金子?”
陆小凤摇摇头,他只有装作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