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好心救美 (2)
陆小凤忽然想到了花满楼,他觉得花满楼的人,上天虽然给了他如此般残酷的折磨,他非但毫无怨尤,对人世间万事万物,还是充满了仁慈的同情和博爱。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眼睛被蒙上还不过片刻‘就已觉得无法忍耐。
车马仿佛经过了一个夜市,然后又经过了一道流水,他听见人声如流水声。
现在车已停下,冷若霜拉佐他的手,柔声:“你慢慢的走,跟着我,我保证这地方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的手又细又滑又软。
现在他们好像是在往下走,风中有虫语蝉鸣,附近显然是个旷野。
然后陆小凤就听见了敲门声,开门声。
走进了门仿佛是条甬道,甬道并不太长,走到尽头处,就可以隐约听见呼卢喝雄声,骰子落碗声,银钱敲击声,男人和女人的笑声。
冷若霜:“到了!”
陆小凤松了口气:“谢天谢地!”
前面又响起敲门声,开门声,门开了后,里面各式各样的声音就听得更清楚。
冷若霜拉着他走进去,轻轻:“你光在这里站着,我去找这里的主人来。”
她松开厂他的手,醉人的香气立刻离他远去,忽然间,“砰”的一响,有人用力关上了门,屋子里的人声,笑声,锻子声,竟忽然也跟着奇迹般消失厂。
天地间忽然变得死一般静寂。
陆小凤就像是忽然从红尘中一下子跌进了坟墓里。
这是怎么回事?
“冷姑娘,冷若霜!”
他忍不住呼唤,却没有回应,屋子里那么多人,难道也全都被缝起了嘴。
陆小凤终于拉开了蒙在眼睛上的布。然后就觉得全身上下都已冰冷僵硬。
屋于里根本没有人,连一个人都没有。
刚才那些人到哪里去了?
若说他们在这一瞬间就已走得干干净净,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这种绝不可能的事,是怎么会发生的?
屋于并不大,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桌子还摆着酒菜,酒菜却原封末动。
陆小凤又不禁打了个寒酸,他忽然发现这屋子里根本就不可能有那么多人。
事实上,无论谁都看得出,这屋子里刚才根本就没有人,连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陆小凤刚才却明明听见了很多人的声音。
他若相信自己的眼睛,就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他的耳朵一向很灵,一向没有毛病。
这又是怎么回事?
若说‘个没有人的屋子里,会凭空有各式各样的声音,那更足绝不可能的事。
这种绝中可能的事,却又偏偏发生了,而且偏偏让陆小风遇见。
难道这是个鬼屋?
难道老天还觉得他遇见的怪事不够多,还要叫他真的遇见’次鬼。
陆小凤忽然笑了。
他决定绝不再想这些想不通的事,先想法子出去再说。
他出不去。
这屋子里根本没有窗户,四面的墙壁和门,竟赫然全都是好几寸厚的铁板。
陆小凤又笑了。
遇见无可奈何的事,他总是会笑。
他自己总是觉得这是他有限的几样好习惯其中之一。
笑不仅可以使别人愉快,也可以使自己轻松。
可是现在他怎么能轻松得起来?
桌上的四样下酒菜,一碟是松子鸡米,一碟是酱爆青蟹,‘碟是凉拌鹅掌,‘碟是干蒸火方,不但做得精致,而且那是陆小凤平时爱吃的。
布下这陷断的人,对陆小凤平日的生活习惯,好像全都知道得很清楚。
酒是陈年的江南女儿红,泥封犹在,酒坛下还压着张纸条子:“劝君且饮一杯酒,此处留君是故人。”
故人的意思就是朋友,也只有老朋友,才会这么了解他。
但陆小凤却想不起自己的老朋友中,有谁要这么样修理他。
纸条子旁边,还有两行很秀气的宇:“留君三日,且作小休,三日之后,妄当再来。”
下面虽没有署名,却显见是那冰山般的冷若霜留下的。
她好像已算准了陆小凤一定会上当。
他们算得这么精,设下这圈套,为的只不过是要将陆小风留在这里伎三天?
陆小凤不信,却又猜不出他们还有什么别的目的,所以他就坐下,拿起筷子,先挑了块有肥有瘦的干蒸水方,送进自己的嘴。
筷子是银的,菜里没有毒,他们当然也知道,要毒死陆小风并不容易。
于是陆小凤又捧过那坛酒,一掌拍开了泥封,突听“波”的一响,一股轻烟从封泥中喷了出来,又是“砰”的一响,酒坛子跌在地上,摔的粉碎。
陆小凤看着流在地上的酒,想笑,却已笑不出。
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雾已散,繁星满天,风中不时传来蝉鸣虫语,泥土已被露水打湿。
陆小凤的衣裳也已湿透。
他醒来时,恰巧看见东方黑暗的弯苍,转变成一种充满了希望的鱼肚白色。
他醒来时,大地也正在苏醒。
等他站起来时,灰暗的远山已现出碧绿,风中也充满了从远山带来的木时清香。
山助间炊烟四起,近处都看不见农舍人家。假如这里就是他昨夜停车下来的地方,那座用铁板搭的屋子呢?
假如这里不是他昨夜去的地方,他又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那些辛辛苦苦,布下个圈套,让他上了当,为的就是要把他送到荒郊野外来睡一夜?
陆小凤更不信,却还是想不出他们会有什么别的目的?
所以他就脱下了身上的湿衣裳,搭在肩上,开始大步走回去。
他就伎在城里的五福客栈里,现在他只想先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的吃一顿,睡一觉,再来想这些想不通的问题。
五福客栈的肉包子很不错,鸡汤面也很好,床上的被单,好像还是昨天才换的。
远远看见五福客栈的金字招牌,他就已将所有不愉快的事全都忘了,因为所有愉快的事,都已在那里等着他。
谁知在那里等着他的,竟是两柄剑,四把刀,七杆红缨抢,和一条链子。
他刚走进门,就听见一声暴喝,十三个人已将他团团围大江接着,又是“哗啦啦”一声响,一条铁链子往他脖子上直套了下来。
好粗好重的一条铁链子,套人脖子的手法也很有技巧,很熟练。
陆小凤却只伸出两根手指来一夹,一条铁链子立刻被夹成了两条,被夹断的半截“叮”的落在地上。
拿着另外半条铁链子的人跟跪倒退几步,脸色已吓得发青,伸出一只不停发抖的手,指着陆小凤:“你……你敢拒捕?”
“拒捕?”
陆小凤看了看这人头上的红缨帽,皱眉:“你是从衙门里来的?”
这人点点头,旁边已有人在吨喝:“这位就是府衙里的杨捕头,你敢拒捕,就是叛逆冲陆小凤:“你们是来拿我的?我犯了什么罪?”
杨捕头冷笑:“光棍眼里不揉沙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人证物证惧在,你还装的什么蒜?”
陆小凤:“人证在哪里?物证在哪里?’柜台后面坐着七八个人,穿着虽然都很华丽,脸色却都很难看,—个个指着陆小凤,纷纷呼喝:“就是他。”
“昨天晚上,就是这个脸上长着四条眉毛的恶贼,强奸了我老婆」
陆小凤怔佐。
杨捕头厉声:“你昨天晚上,一夜之间做了八件大案」这就是人证。”
另一个戴着红缨帽的差官,指着堆在柜台后面地上的包袱、:“这都是从你屋里搜出来的,这就是物证。”
陆小凤笑了:“我若真的偷了人家东西,难道会就这么样光明正大的摆在屋子里?
难道我看来真的这么笨?”
杨捕头冷笑:“听你的口气,难道还有人冒险去抢厂这么多东西来送给你?难道你是他亲老子中陆小凤又说不出话厂。
突听一个人冷冷:“杀人越货,强奸民妇,全都不要紧,只要我们不管这件事,还是一样可以追遥法外。
远处角落里摆着张方桌,桌上摆着一壶菜,一壶酒,三个穿着墨绿绣花长袍,头戴白玉黄金高冠的老人,阴森森的坐在那里,两个人在喝茶,一个人在喝酒。
说话的人,正是这个喝酒的人喝酒的人是不是总比较多话?
陆小凤又笑了:“‘杀人越货、强奸民妇,全都不要紧?什么事才要紧?”
喝酒的老人翻了翻眼,目中精光四射,逼视着陆小凤,冷冷:“不管你做什么事都不要紧,但你却不该惹到我们身上来陆小凤:“你们是哪一方的神圣?”
绿抱老人:“你不认得?”
陆小凤:“不认得”
绿抱老人端起酒杯,慢慢的啜了口酒,他举杯的手干枯瘦削如乌爪,还留着四五寸长的指甲,墨绿色的指甲。
陆小凤好像没有看见。
绿袍老人:“现在你还是不认得?”
陆小凤:“不认得”
绿袍老人冷笑了—声,慢慢的站起来,大家就看见绣在他前胸衣裳上的一张脸,眉清目秀,面目娟好,仿佛是个绝色少女。
等他站直了,大家才看出绣在他衣服上的,竟是个人旨蛇身,鸟爪蛹翼的怪兽。
大家虽然不知道这怪兽的来历,这怪兽虽然只不过是绣在衣服上的,可是只要看见它的大,就立刻会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寒意从心里升起,忍不住要机伶伶打个寒襟。
陆小凤还是好像看不见。
绿袍老人:“现在你认不认得?”
陆小凤:“还是不认得严绿袍老人干枯瘦削的脸,似乎也已变成墨绿色,忽然伸出手,往桌上一插。
只听“夺”的一响,他五根鸟爪般的指用,竟全都插入桌子里,等他再始起手,两三寸厚的木板桌面,已赫然多了五个洞。
又是“哗啦啦”一声响,半截铁链子落在地上,杨捕头已吓得连手脚都软了。
屋子里忽然有了股说不出的恶臭,三个捕头夺门而出,裤挡已湿透。
陆小凤也不能再装作看不见了,终于叹:“好功夫”
绿袍老人冷笑:“你也认得出这是好功夫?”
陆小凤微笑点头。
其实他早巳看出厂这三个怪异老人的来历,他脸上虽在笑,手里也在捏着把冷汗。
绿袍老人忽然闭起眼睛,仰面向天,慢声而吟。
“几天十地,诸神诸鬼,惧入我门,唯命是从!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现在我总算已知道你们是谁干,,绿袍老人冷笑。
陆小凤苦笑:“但我却还是不知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
绿袍老人盯着他,忽然挥了挥手。
后面的院子里立刻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吹竹声,如怨妇悲哭,如冤鬼夜泣。
然后就有四个精赤着上身,胸膛上刺满了尖针的大汉,抢着块很大的木板走进来,木板上堆满了墨绿色的菊花。
这些大汉们两眼发直,如痴如醉,身上虽然插满了尖针,却没有一滴血,也没有痛苦,脸上反而带着种诡秘而可怕的微笑。
坐着喝茶的老人也站了起来,三个人一起走到这块堆满墨菊的木板前,合什顶礼,喃喃的自语着。
“九天十地,诸神诸魔,俱来护驾,同登极乐!”
陆小凤忍不住走过去,从木板上拈起了一朵菊花—只手忽然冰冷。
他刚拈起这朵菊花,就看见花下有一只眼睛,在直勾勾的瞪着他。
这只眼睛白多黑少,眼珠子已完全凸出,带着种说不出的惊惶恐惧。
陆小凤倒退几步,长长吐出口气:“这个人是谁?”
绿袍老人冷冷:“现在已是个死人”
陆小凤:“他活着的时候呢?”
绿袍老人又闭上眼睛,仰面向天,缓缓:“九天十地,诸神之子,遇难遭劫,神魔惧泣。”
陆小凤动容:“难道他是你们教主的儿子?”
绿袍老人:“哼。”
陆小凤:“难道他是死在我手上的?”
绿袍老人冷冷:“杀人者死!”
陆小凤又倒退了两步,长长吐出口气,忽然笑:“有人要抓我去归案,有人要我死,我只有一个人,怎么办呢?”
绿袍老人冷冷的看了杨捕头一眼:“你一定要他去归案?”
杨捕头:“不……不……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