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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外资”利息留下的祸根

胡雪岩被诸多官员告发的主要罪状,就是侵吞“外资”的利息。这在当时是一个可轻可重的罪名,可能不了了之,也可能被处以死刑,一切全凭当事人的“天时地利人和”而定。这就是孔孟之道面具下的官场,与“真不二价”的胡庆余堂截然不同。

在左宗棠风头最盛之时,胡雪岩多次向外国银行借钱,为“左大帅”的东征西讨筹备军费、置办粮饷和武器,其中的利息,往往并非国外银行的“明码标价”。毕竟胡雪岩在商场中摸爬滚打多年,知道任何商家都难免对“大客户”采取种种优惠政策,于是他针对利息极力杀价,并同时与多家外国银行谈判。很多国外银行的负责人在与胡雪岩打交道之后,才真正见识到了中国人的商业头脑。最终,与胡雪岩成交的银行,贷款利息明显比“明码标价”低很多。

但这些交易内幕,胡雪岩无论对左宗棠还是对其他朝廷官员,都只字不提,朝廷过后也自然按照外国银行“明码标价”的利息还款,这笔钱依然由胡雪岩作为中介,转交给外国银行。中间的利息差,虽然只是寥寥几个百分点,但由于基数非常庞大,所以胡雪岩从中获取的利润,每一次都堪称天文数字。

胡雪岩心知,外国银行的负责人也是知情人,担心他们把自己的“猫腻”泄露出去,因此每次他都把利息差额的利润“二一添作五”,拿出其中的一半,与这些银行的负责人平均分肥。

每一次左宗棠的军饷告急,胡雪岩都声言愿意鼎力协助,如果贷款不足,就算倾尽家财也在所不惜。因为,每一次替清政府贷款,都意味着将有一笔丰厚的收入。面对胡雪岩一脸忠贞的慷慨陈词,左宗棠深信不疑,因为他自己就是为国为民不惜身家性命的忠臣,对胡雪岩的赏识,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情感投射。而胡雪岩早已摸透了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用兵如神的“左大帅”的性情,深知“君子可欺之以方”。

然而这一切,却瞒不过与左宗棠地位相当的李鸿章。李鸿章是安徽合肥人,其家乡与徽州算是近邻,他对徽商的种种经营手段,远比号称“湘上农人”的左宗棠更为了解。胡雪岩作为一介商人,屡次花费巨资为左宗棠筹备军饷,而且经常在杭州城内向贫民施舍粮米,开药店毫不在意两三年内是否能赚到钱。他的收入,究竟从何而来?细加推敲,就不难发现,胡雪岩借贷“外资”的疑点最为明显。

1881年,左宗棠对李莲英的一句问话,导致了慈禧太后对他的强烈不满。她开始深深忌恨左宗棠,对胡雪岩的态度也大转弯。那句致命的问话是:“我昨天看到东太后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突然驾崩了?”

早在20年前的1861年,咸丰皇帝在热河病逝,西太后慈禧和“鬼子六”(恭亲王奕)等人发动了辛酉政变,开始了长达47年的垂帘听政。然而,慈禧的身份只是咸丰皇帝的宠妃,“正宫娘娘”则是东太后慈安。慈安为人庸懦,咸丰皇帝临死前深恐慈安将来受到迫害,于是给慈安留下了一纸遗诏:如果将来有人胆敢胡作非为,对身为正宫太后的慈安不敬,必须受到祖宗家法的严惩,杀无赦。

慈禧太后在掌权之初,深恐慈安以咸丰皇帝的密诏阻挠自己,于是邀请慈安和她一起垂帘听政,并设法骗取她的信任。慈安真的把慈禧当成了姐妹,并在慈禧面前烧掉了咸丰皇帝的遗诏。从此,慈禧再无任何顾忌,甚至公然对幼帝同治百般威逼。这些暴行,激发了慈安的反抗,慈安密令丁宝桢处死了慈禧身边的大太监安德海,并对慈禧对同治皇帝婚姻的蛮横包办直言反对。此后同治病故,慈禧再立幼帝光绪,依然垂帘听政,两宫太后的分歧更加明显。

1881年,东太后慈安偶染风寒,她在头一天还接见左宗棠等军机大臣,第二天就突然“病逝”,这岂能不令人生疑?左宗棠闻知此事后,口不择言地质问大太监李莲英,李莲英密报慈禧之后,心里有鬼的慈禧,又将作何感想?

然而,对这些翻云覆雨的权力之争,胡雪岩毫不知情,也无法左右事态的发展。身为左宗棠重要心腹的他,不知不觉地被卷入官场内斗的风口浪尖。

不到两三年,被调离权力中枢的左宗棠,已然垂垂老矣、自顾不暇,其政敌李鸿章打定了“倒左必先倒胡”的主意,开始对胡雪岩下手。在封建王朝,一介商人在官府面前的力量,终究是微不足道的,官府的态度,既能把胡雪岩在短期内捧上天,也能迅速将胡雪岩打入地狱。在李鸿章和盛宣怀等人的暗箱操作下,胡雪岩的生意相继破产,胡庆余堂也更换了主人。

就在此时,李鸿章指使手下的官员,把胡雪岩侵吞利息的疑点,全部抖了出来。随着左宗棠的病逝,睚眦必报的慈禧,表面上给予左宗棠极大的哀荣以搪塞天下人,暗中则下定决心,对左宗棠进行全面清算,曾作为左宗棠头号心腹的胡雪岩,成为首当其冲的替罪羊。

特别是,胡雪岩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毕竟曾利用职务之便,侵吞朝廷的“公款”,于法律和道德都理亏。

平心而论,大清朝虽然是“万恶的旧社会”,皇权专制达到顶峰,但无论是皇帝老儿,还是那些脑满肠肥的高官,都很难平白无故杀死一个老百姓。如果是暗下毒手也就罢了,一旦被公诸天下,必将引发轩然大波。因为,掌握社会舆论的,是那些熟读孔孟之书的儒生,包括李鸿章在内的朝廷要员,都是儒生的中坚。

距此数年前,胡庆余堂总店所在的杭州城,传出了杨乃武与小白菜的冤案,两位平头百姓的遭遇,从江南水乡一路轰动到了北京紫禁城,最终慈禧太后亲自将这起冤案平反。在此过程中,胡雪岩为他们掏钱打通关节,杨乃武和小白菜从北京回到杭州的路费,也是胡雪岩资助的。“人命关天”这四个字,早已植根于中国文化的深处,无论在什么社会,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真理。

假如胡雪岩没有侵吞朝廷的贷款利息,以他的知名度,无论是谁,想把他无缘无故地整死,都没那么容易。这也正是左宗棠虽然备受忌恨,却无人敢对他下毒手的原因,因为他一生忠直,根本没有小辫子可抓;此外,左宗棠虽戎马半生,但素无重大败绩,这中间,既有他能力的因素,也不乏很多运气。

胡雪岩侵吞了大清朝的“外资”利息,被朝廷革去一切功名,从红顶商人沦为即将被处斩的罪人。幸好,他通过昔日人脉的残余,提前得知此事,在钦差到来之前及时“病死”,案情不了了之。

那么,假如胡雪岩当初没有侵吞“外资”的利息,是否能在左宗棠死后,继续飞黄腾达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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