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除夕。
幽远,一股香风滑过,举目望去,只见穿城而过的白川河上,漂浮的尽是花瓣叶蕊。河两旁是两排长龙般的大红明灯,映着河水中的竹妃,紫鹃,白锦,莺黄,前庭红,鸶鸢朵,如一匹灿烂锦绣豁然抖开,世人所能想象的瑰丽锦绣全部混乱的搅在了一处,蜿蜒转折,你进我阻,在梵皇帝都南北纵横的经纬白流上,洒下了泼天盖地的滔世奢华。
从清晨开始,这座长年处于帝国铁血统治下的城市就恍然间焕然一新。无论是内城的王侯将相,达官显贵,还是外城的贫民百姓全都涌到了处于中部的夏城之中,无数的楼宇变成了舞台。歌舞,杂耍,演剧,喧杂乐曲全都齐齐的汇集到了一处。花灯,龙舟,焰火搅的城市的黑夜亮如白昼,数不清的小商小贩在街头吆喝着招揽着生意。贩卖煮酒烟丝,茶食衣物,水果蔬菜,家什器皿,香药鲜花,脂粉烟火,一切讨人欢心的小玩意无不一一具全,应有尽有。
商品种类繁多,越往城市中心走去,所出售的商品就越是金贵,西漠的宝马,东域雪奴的雪衣,南姝倾国倾城的羽人,甚至还有冰海深处岁数上千的鲛者。
玉带蟒袍的达官显贵,用廉价丝绸布帛包裹着自己的百姓平民,街头彻夜不眠嬉笑打闹的孩童,给平日里在桑廉王朝的统治下庄严铁血的梵皇帝都带来了一年一度的节日欢庆。宵禁在今夜已被解除,四下里灯火闪烁,光明大盛。
一阵号角齐鸣,桑廉王朝迎来了它统治下的第二百七十九个年头。
那一晚,天地为之色变,日月为之无光,后世的史官回忆起这一夜时都会荡气回肠的称之为裂天之变。
那晚,梵黄帝都所有未眠的人都可以对天发誓他们见到了传说中的南姝羽帝。那夺目的光辉与色彩让他们更加坚信了那个古老的传说:伟大的羽帝终将回来,带领他的子民回到天上福地。过着自由幸福的生活,曾经受到过异族伤害的南姝人必定加倍讨还自己的痛。
入夜之后的帝都仿佛沉睡的巨龙,不时有着重重的叹息。安静,并不是这繁华都城的本质。但是,如今的帝都有理由发出安静的呼吸。因为南姝羽帝的归来,因为边关战事的吃紧,因为桑廉子民心中不可忽视的不安。他们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招来什么祸端。他们并不能描述出自己心中的恐惧,只是本能的,仿佛悄无声息就能平复自己无可奈何却无时不在的担忧。
桑廉子民经过了二百七十九个安详富贵的年头,这样的富足和安宁,人们不像轻易抛弃。曾经,灭顶的仇恨已经不再,人们因奢华而浮肿的双眼已经开始惴惴不安了。那个在铁骑上驰骋的剽悍民族如今变得贪恋歌舞升平,这样的桑廉?大祭司明亮的黑眸划过一道异彩。
桑廉,将存世万年吗?桑廉子民地依靠永远不倒吗?但,没有人敢大声地问出来。
这真的是一个多事之秋,皇子青夜已经快马加鞭赶回皇城之内。想必战事逼近,军中统帅也不得不亲自回到内城向桑廉的大祭司汇报战务。尽管,满头银发的大祭司一向不理军中事宜。但是,只要青夜见到大祭司那静若秋水的眼眸,心便平服下来。绝望也会一点点地退败。大祭司流光,青夜的神,敬若太阳的神。
七皇子青夜已经驻守边塞地区三年之久,走的时候是一个青涩的少年,但是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如青龙一样结实有力。
青夜没想到,他回来的第一件军务就是一场大屠杀。青夜讨厌血,即使杀人的时候不会溅到自己的身上,但是,那股喷涌而出的鲜血和应声倒地的尸体会让他厌恶很久。清洗双手是青夜拔刀之后的第一件事。青夜,那么憎恨死亡的男人,青夜,那么讨厌鲜血的男人。
可是,这就是他的命。他清楚地知道,背后跟随着的大祭司的眼光。如果,刀不拔出,自己将倒下。
皇族,没有道理。没有死,就没有王。每一位君王脚下踩得都是成山的尸体。其中的很多人都是不相干的人,可是,不相干并不是免死的理由。帝王家的血海深仇有的是,还怕再加一点吗?
青夜的嘴角慢慢得咧开,有点苦,但是,美丽的面容掩饰一切。皇族的人心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可是,青夜失手了。这趟前来,是请罪。青夜站在承天塔第十九层俯瞰整个梵皇城,呼吸平静的反复。夜晚的风拂过皇子英俊的面容,留下淡淡的香气。他并不太长的头发扎在头上,散发着玫瑰的光泽。即便是如此黑暗的房间,美丽的头发也被月光烘托出来。他的身材很高,并且,常年的军旅生活使他的身材修长纤美。这时的他脱掉戎装,换上蟒袍。衣带飘飘,迎风而立。说不出的撩人心魄。他的脸色微微的透着蜜色,战争留在他的脸上淡淡的忧伤,不过,轻易发现不了。
他,是梵皇的七皇子青夜,他英俊挺拔的身姿驰骋在边疆辽阔的千里塞外,即便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敌人也是叫“皇子殿下”。能赢得子民的爱戴,敌人的敬畏。青夜他是最当之无愧的皇子。但是他也是梵皇最冷酷的罗刹,帝都的人都传言着这位皇子没有心,他根本就没有情感之心。
青夜对这样的传闻不可置否,一笑了之。
渐渐的,走廊的尽头传来女子若隐若现的白色身影。青夜缓缓的回过身来,依旧是一脸的平静,不带感情的脸除了漂亮精致的五官再也找不出什么。女官行了礼才缓声道:“大祭司让您回去。”
半晌,青夜开口:“就这一句?”
“就这一句。”女官肯定道。青夜利落的转身,潇洒的背影留给仍在原地的女官。这年轻的只有二十岁的容貌的女子突然很沉重的叹了口气:“这孩子真得越来越像流光了。桑廉,指望你了。”
青夜走出承天塔,军人的披风抚过玉石的台阶,留下淡淡的香气。大祭司沉稳的目光洞穿一切,突然微微一笑,转向身后,看着那位有着明媚面容的女官,说:“我要开始熬鹰了。”女官淡道:“这孩子心中的恨你不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