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呜、啊呜!”
阿爹、阿爹!即使不会说话,他还是欢快地叫唤出声,心中的那抹甜似乎又多了一点点。
虽然被关了八年,但他仍然是一个天性喜爱亲近他人的孩子。
“把他带走吧!”
即使他叫得多么卖力,门前的男人还是同过去一般,未曾向他走近一步。而这次又和以往不同,男人不再只是默默地注视他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这一次,他是朝着身后说了“把他带走!”这句话的,这是否意味着某种改变?
几个家丁装扮的年轻人依言而入,向他走来,将他抱起,然后出了这间囚禁了他八年的屋子。
“呜呜呜,呜呜呜。”
他不由自主地东张西望起来。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有人如此地靠近他、第一次有人这样地抱着他。
第一次踏出了房门,他才知道:原来天是蓝色的、云是白色的、树是绿色的、花是彩色的……他才知道:原来除了爹娘和婆婆,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
“老爷!”
他被家丁抱离了他的那间屋子,也抱离了他那始终站在门前一动不动的爹。走得远了一些的时候,他回头看阿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娘亲也站在了门前,眼泪婆娑地望着他。
“老爷,真的要这样做吗?把他一直关在这里不行吗?只要,只要我们别让别人看见他……”
她说不下去,因为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这间屋子虽不算小,却怎么也无法关住流言蜚语。蝶家生了一个怪胎、蝶家生了一个妖孽……这样的话,蝶家无法承受、她也无法承受!所以在过去的这八年里,她这个母亲,没有一天尽过责任,没有一天付出关爱。随着孩子渐渐长大,当老爷提出要将他弃至荒野、任其自生自灭的时候,她也毫不反对,反而还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那现在她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为何又要掉下眼泪呢?也许是感觉自己太卑鄙了吧!也许是在为心中感觉轻松的自己感到羞耻吧!
“就让他去吧。除了这样做,我们也不能再为他做更多了,不是吗?”
蝶老爷揽住蝶夫人轻轻颤抖的肩头,无声地叹息。
就当没有生过这个儿子吧!从此后,完全地忘记他。除了忘记,他们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
两个人同时在心中想着,一个惋惜、一个遗憾。
在很久很久的以后,那个站在他们两人中间的小女孩,都还宁愿欺骗自己,那时她从爹娘脸上看到的,真的是惋惜和遗憾。
“爹、娘,他是谁?他很老了吗?他的头发为什么比老夫子的还要白?他长得好漂亮!”
十岁的蝶予音好奇地看着素未蒙面的亲弟弟,疑惑于他异样地白发和惊人的美貌。
“予音,你怎么来了?乖,他只是不重要的人。他马上就要离开了,别去管他。”
被越抱越远的小摇歌,看着并排而站的三人,只看见他们的嘴角蠕动,却并不能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那个小女孩,她被娘亲抱在怀里,阿爹的大手正慈爱地拍着她的头……
这是一幅很刺眼的亲子图,可是当时的摇歌并没有去在意这些,“呜呜、呜呜、呜呜。”他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只是想说,婆婆给他的那块枣糕,他还没有吃完,上面还有五颗大枣呢,他想回去把它拿回来……
记忆真是奇怪的东西。许多许多年以后,摇歌早已忘记了那块他心心念念的枣糕上到底还剩多少颗大枣,而那幅和乐融融的亲子图,却像永远定格的画面,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当中,一辈子也无法忘怀!
有些记忆,当时并不觉得重要,但是,却会在岁月的变迁中,逐渐变成一种深刻的烙印,永远留存;有些伤,当时并不觉得痛,但是,却会在时间的流逝里,逐渐变成溃烂的裂口,痛彻心扉!
距离那一天,又过去了两年。
两年前,懵懂无知的摇歌被蝶老爷最信任的蝶府家丁带到了这里:远离津城的泌阳县泌阳岭。
小小年纪的他就这样被独自留在了那片幽深阴暗的森林中,开始了他长达两年与野兽争食的野孩生活。或许是上天的怜悯。或者是连动物也惧怕他异于常人的外表,两年过去了,他摘野果、抢兽食,却并未像蝶家老爷夫人想象的那般很快饿死、或成为野兽的餐点,反而变成了这片森林的一部分。
即使被关了八年,小摇歌仍是一个天生具备强烈求生意志的孩子。
“呜呜、呜呜。”
等到老婆婆稍稍走远,躲在树上的摇歌蹭地跳下了地,在一堆祭品中间,拿了那块紫色的枣糕,飞快地消失在林中。
老婆婆听见了身后小小的动静,疑惑地转头,看看空无一人的树林子,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唉,可怜的孩子。”
她转身继续往来时的路上走,却在往前迈了四五步的时候再次地转过身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她放在地上的那堆白色馒头,佝偻的身躯忍不住地僵硬颤抖起来。
“小少爷……小少爷……”
那块枣糕不见了!
一年之中,她唯一能向自己守着长大的小少爷表达她心中怜惜的那块枣糕不见了!
老婆婆看看她用于祭祀的那堆白馒头,再抬眼看看这片仍是空空荡荡的森林,顿时感觉一阵冷意传遍了全身。她像突然通电了一般,转身拔腿就跑。显灵了,显灵了,被遗弃在这片森林中的小少爷的亡魂显灵了!枣糕,枣糕不见了!
小摇歌坐在泌阳河边的大岩石上,狼吞虎咽地吞着镶嵌了十颗大枣的枣糕。两年的野孩生活,他已经忘记了怎样细嚼慢咽、优雅品尝。他吃的很快很急,不到两分钟,这块大大的枣糕就下了肚。他顺势向后倒下,呈大字型的把自己摊开来,望着蓝蓝的天,发出类似快乐的“呜呜”声,直到倦意袭来,渐渐闭上眼睛……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这是他人生中最后的一块枣糕,上面刚好嵌着十颗大枣!
老婆婆满脸惊恐地往树林外跑着,就连一个白发童颜的老头与她擦身而过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