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里的温度原比下面低些,峭壁阴面又极少接受阳光,便有积雪堆在瀑布底下。
秦相知这么开玩笑地四下指点着,李潇的目光就下意识地跟过去,结果这两人一眼没顾到,前一秒分明还是一片无暇的雪堆上突然就多出个人来,把李潇唬的捂嘴低叫了一声,慌地向后退了几步。
秦相知更是忍不住跳脚:“这特么从哪儿冒出来的??!!”
雪堆上那人原把两手叠在脑袋下面当枕头,翘着二郎腿悠哉躺着,见两人受惊,带着恶趣味的满足嘿嘿笑了两声,只一眨眼的工夫,便轻身落到两人面前。
目光朝瀑布那边瞥了瞥,伸个懒腰,摊手道:“从那里头咯,本来快睡着了,听见有人说话就出来搂一眼。”
秦相知挂一副“鬼才信你”的表情嗤之以鼻。见这人须发花白,却有些吃不准该不该就把他定位成一个“老者”,毕竟单看容貌的话,这人红光满面,精神焕发的,尤其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就没闲着,毫不避讳地盯着李潇打量。
李潇先还有些拘谨,但能感受到这人盯着她只是一味的思索着什么,并无旁的恶意,便又觉得好笑。眼见这大冷天里,他却只罩着一件半旧的灰蓝色道袍,身子单薄的紧,便忍不住凝眉道:“你穿的这样少,不怕冻坏了么?”
老头儿闻言哈哈一笑,捋着胡须颔首道:“你这小丫头还挺心善。”
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凑近些问:“对了,你们刚刚说母仪什么?天下?”
李潇大惊,下意识要伸手堵他的嘴,半道儿上反应过来对方不是秦相知,只好收回来,绞着帕子回避道:“没有的事,你听岔了。”
老头儿却不理她,又盯着仔细打量,须臾笑道:“嗯,看面相是带着几分那样的意思。”
李潇还没从惶恐中缓过劲儿来呢,秦相知先兴奋了,脱口道:“老头儿,你会看相?!”
别说,这老头儿突然一下冒出来,又说自己从瀑布里出来,可浑身上下却没有半点儿水迹,再者他从雪堆一下落到眼前,细看那堆雪,却依然保持着完整的形状,并没有被压下去的凹印,而他身上也未沾得半片雪花,再看他随意站着,道袍下摆却汩汩生风,还真就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结果老头儿眼珠子都没往她那边挪一下,自顾叹了口气,深沉道:“只可惜是个攒不下福的苦命,少富贵多坎坷,正是:荣华易尽梦易碎,一生劳碌一场空啊!”
李潇一味的还有些惶恐,听的不甚真切,却大抵知道是说她命不好吧,便凝眉道:“你说的什么意思?”
“罢了罢了。”老头儿摇头,面上竟添了些悲悯,“小丫头自己想开些,及时行乐,方能不负此生哦!”
秦相知那个汗哟,本来拉李潇出来是为了散心,谁想不这不那的突然空降个老头来给她添堵。什么仙风道骨?故弄玄虚吧!
一旦接受了老头儿是个骗子的设定,这就开始寻摸附近是不是有个什么道观,下一步是不是要拉她过去破财免灾了。
搭眼瞥见李潇面色凝重——无端端蹦出个人来说你是个攒不下苦命,换谁谁不凝重?——关键那老头儿还添油加醋似的,止不住在一旁唉声叹气,便有些来气,拉了李潇道:“你也信这骗子胡说八道!”
老头一听不乐意了,“哎你这小丫头片子你……”
话说到半路,目光落到秦相知身上,却像突然被强电流过了一下似的,怔了好一会子,才有些不确定地“咦——”了一声,又用先前盯着李潇的眼神盯着她仔细打量。
演,使劲儿演,我看你能翻出什么花儿来。秦相知不屑地想着。
忽见老头儿哈哈哈一阵大笑,又是拍手又是跳脚的,“有意思,忒有意思!”
秦相知鼻孔里发声,翻着白眼儿嗤道:“大哥你这流程实在太老套了,能不能多少顾及一下客户的感受,更新一下版本啊?!”
老头儿哪里理会她说什么,自娱自乐了一会子,才饶有兴致地对秦相知笑道:“小丫头,今儿老头儿破个例,也送你两句,呃……”
看老头儿捋着胡子皱起眉头一副认真酝酿的模样,秦相知噗嗤一笑:“我谢您……”
“嗯,这当是:一去一来一场梦,桃花源处桃花红。”
“……”秦相知呆了一下,原本想吐的槽生生被老头儿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给堵在了喉咙里。
桃花源什么鬼桃花的她没心情管,单是这“一去一来”,便让她不受控地打了个激灵。
碰巧蒙着了,还是有所指?!
秦相知想从老头儿的表情里确定下答案,老头儿却笑眯眯地看着她问:“小丫头,你现在还觉得老头儿是个骗子吗?”
秦相知怔了怔,突然没来由的一阵恼怒,沉了脸吼道:“不知所云!”
紧接着拉了兀自陷入沉思的李潇,“这老头儿神叨叨的,看着不像什么好人,咱们快走吧!”
老头儿目送着两个小丫头的背影,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随后一道白光亮起后又快速消逝,秦相知再忍不住回头看的时候,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
秦相知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的,一边拼命想把自己洗脑成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一边拼命说服自己确信那老头儿是个骗子。
可突然空降是怎么回事,直升机?雪不变形是怎么回事,磁悬浮?衣不沾雪又是怎么回事,纳米技术?!
太多太多无法解释的东西,再配上老头儿几乎要把她看穿的眼神,她甚至不能说服自己退一步想,那老头儿的确有些本事,然而那句“一去一来”,也的确只是一个故弄玄虚的巧合而已。
于是她不得不再退一步想,像她这种冒牌货被揭穿后要按什么标准处置呢?凌迟还是上火架,或者侵猪笼?!……
带着这种生命随时受到威胁的忐忑,心不在焉地熬过了年关,熬到了开春,都没有谁要来捉拿她的迹象,心里的不安才渐退些,
又有些庆幸李潇当时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并未注意老头儿对她说过什么。又想自己一向遵纪守法的,老头儿即便真看穿了她的身份,也犯不着跟她一个人畜无害的小丫头片子较劲吧。而她,也乐得只当那是“一场梦”罢了。
一场春雨过后,阳光又开始明媚起来,气温也跟着回升了些,万物复苏,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而东宫,未央居里,太子妃却铁青着一张脸,周身一片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