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牧雪忧心忡忡,一路追踪足迹北上归元山,最后站定在足迹尽头的冰湖之上,看着冰面上宛若刀斩斧斫般的锋利划痕,忧急之余,又不禁有些茫然,猜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
南牧雪四处查探了一番,虽在北边发现了一些凌乱的蹄印,但却没有人的踪影,估摸着掳走南门宴的人没往那密林中去。稍稍平静了一下忧急纷乱的心绪,这才猛然意识到四周空旷寂寥,自己独自一人早已远离营寨,如若这个时候再遇上北面而来的虞舜死士,别说救不了南门宴,就是她自己也只怕在劫难逃。
醒悟到自己的行为失当,南牧雪心中暗自警惕,强自压下心头的忧虑,转身大步而行,意欲尽快赶回营寨,通知更多的人来寻找并营救南门宴。然而,有道是越不想它发生的事情,往往越会发生,当她再次攀上归元山顶的时候,抬眼间正见一个斗篷罩面的身影拦在她回去的山路中间。
那人身披一袭宽大玄黑斗篷,看不出身形,看不见面容,犹如夜鬼幽魂般凝然定立。南牧雪一眼便即认出那是虞舜死士的装束,知道自己此次到底有些失算,心中的懊恼之意一掠而过,更多的反而是踏实,虞舜死士出现在这里,不正说明了确实是他们掳走了南门宴么?
南牧雪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镇静心神,双脚微分,侧身定立,右手低垂,纤纤五指于袍袖间悄然握上藏在其中的三寸匕刃,以备暴起一击,淡漠问道:“我宴哥哥在什么地方?”
斗篷罩面之人见南牧雪不慌不乱,气态俨然,一下子变得十分悠闲起来,脚步微转,侧身斜对着南牧雪,昂首翘望天上的弦月,对她的问题置之不理,自顾喟然叹道:“雪姑娘可还记得阳城的明月么?相比于那里的繁华和热闹,这南疆荒芜之地,未免太过冷清和寂寞了些吧?”
那人的话虽是喟然慨叹之言,但是声音清亮洒落,犹如珠落玉盘,不仅没有半分绻怀之意,反而十分轻灵潇洒。
南牧雪闻听此音,神色不觉微微一阵颤动,秀眉皱缩跳跃,震惊意外之余犹有三分狐疑不决,凝然说道:“竟然是你!”
那女子施施然转身,深深凝望了南牧雪一眼,只是宽大的斗篷彻底遮没了她的面容,丝毫看不到她的神色。隐隐似有一阵轻风浮掠而过,罩落在那女子头顶的斗篷翩然若蝶,面对南牧雪震惊而又凝重的神色,悠悠轻笑出声,洒然说道:“三年多不见,没想到雪姑娘还记得我。想来也是,本来我们都快成一家人了,可惜……罢了,往事已矣,不提也罢。他……你大哥,他还好吗?”
那女子似乎极为多变,一句话之间,有感慨与叹息,有淡漠与关怀,有笑乐与愁识,情态变化数次。南牧雪静静看着黝黑暗沉的斗篷下那张看不见的脸,秀眉寸寸舒展,念及多年来与自己的大哥南云轩天涯相隔,淡漠中略带一丝叹息,说道:“自从他那年离开阳城,我亦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不过,他既然身在万圣山,想来是过得很好的。”
“没见过他?”那女子话音间掠过一丝狐疑,随即复又平静下来,悠悠说道:“这似乎不大可能吧。三年前,八族死士精锐齐出,其中追拿尧皇帝孙的八个人尽都有去无回,其中死在集水镇驿站外的白熊,分明是为天卑手所杀,你大哥可不就是圣天门海浮石的嫡传弟子么?”
听到那女子轻描淡写地剖析往事,南牧雪心下了然,知道那女子探问她大哥南云轩的近况,不是顾念旧情,而是旁敲侧击地想要从她这里打探己方虚实,暗自收敛心神,稍稍松懈表面上的防备,侧身遥望山下月影暗沉的莽莽松林,淡淡说道:“白熊的死,我也是知道的,或许是我大哥的手笔,或许不是,总之我确实没有见过他。”
那女子看着南牧雪淡泊宁静的面容,一时间摸不准她所说的是真是假,尧皇帝孙三年来确实身在九嶷山,这是不争的事实,白熊当年死在天卑手下,亦是不争的事实,这就说明尧皇帝孙得到过南云轩或者其他圣天门的人的帮助。眼下她唯一的顾虑,便是摸不准南云轩亦或者除却南云轩之外的圣天门的人是否还在九嶷山,如果在,她接下来的所图之事必然困难重重,如果不在,便会轻松许多。
风吹荡着雪花轻雨般洋洋洒洒,那女子沉吟半晌,悠然呵呵而笑,无谓说道:“你还是像当年一样聪明,想要从你口中探出有用的消息真是困难。不过,为了唐尧的那个废物孙子,我已筹谋三年有余,不管你大哥在不在,我都势在必行,只是我没想到,行动之前,你竟然会主动羊入虎口,有你在,我相信接下来的事情会相对容易许多。”
南牧雪知道,以那女子背后的势力,如果真要对唐尧余部赶尽杀绝,那么纵使他们逃到了九嶷山,甚而是逃亡到了南疆深处,也无济于事。看着那女子傲然坦荡的姿态,不觉心生无力之感,眉尖微蹙,沉郁中透着一丝愤然,说道:“既然你知道宴哥哥已经不能问道修行,也该知道他对你们完全没有任何威胁的,为什么还要苦苦相逼?”
那女子侧首呵呵而笑,抬起脚尖在身前的积雪上悠悠划出一圈圈涟漪,幽暗中的双眸斜睨着南牧雪,脆声笑道:“雪姑娘长大了呢,也知道心疼男人了。有一点我很好奇,也不太能够理解,你明知道南门宴是一个废物,为什么还要舍弃你那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而选择他呢?”
南牧雪见那女子一再辱骂南门宴是废物,俏脸上的神情愈发清冷,双眸之中寒芒内敛,若不是存有定要回去召集人马前来营救南门宴的心思,藏在袖袍中的三寸匕首早已刺向了那女子的咽喉。她缓缓压住心中的怒意,漠然说道:“我喜欢谁我乐意,不用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女子见南牧雪隐隐已有怒意,呵呵笑得更欢,自顾说道:“我不是操心,只是好奇。据我所知,你那未婚夫可一直都对你唯命是从呢,而且他而今已然突破了焚元境界,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岂不比身无长处的南门宴强上千倍万倍?你作出这般类似于‘买椟还珠’的选择,实在令人费解,莫不是你在乎的是他那尧皇帝孙的虚名?”
南牧雪听到那女子肆无忌惮的言语,不觉想起曾经偶然有一次,她不经意间隐约偷听到她父亲南昌河与水木华之间的对话,说她是一定要嫁给尧皇帝孙的。尧皇帝孙是谁?可不就是南门宴么!虽然她心底里清楚自己喜欢宴哥哥是因为他的品格和性情,但还是忍不住俏脸飞红,羞怒难抑,愤然扭腰转身,脚尖轻顿,身如灵鹤般飘飞而起,玉臂长舒,三寸锋芒破袖而出,直指那女子的咽喉疾刺而去。檀口轻张,寒声叱道:“宴哥哥不是废物,他终有一天会一飞冲天。”
面对南牧雪愤然疾刺而来的锋芒利刃,那女子不慌不忙地腾身闪避过去,笑意不减,口齿间却多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叹息,说道:“你自己都说他终有一日会一飞冲天了,我们又怎么能高枕无忧呢?”
南牧雪没想到那女子的话头在这里等着她,也不再妄作争辩,愤愤冷哼了一声,身形扑闪如电,掌中利刃突刺如风,刃缘映照着迷离的雪光和朦胧的月华,宛若银蛇吐信,刁钻狠辣,杀意如狂。
那女子呵呵一笑敛声,身形随之而止,直视冰冷锋利的匕刃之巅飞快逼近咽喉,依然不闪不避。南牧雪不觉愕然,心中浮起一丝怪异莫可名状的感觉,恰值一缕寒风浮过,宽大的斗篷如焰飘舞,朦胧的月影中悠悠乍现一抹傲然含笑的娇艳唇角。
南牧雪决绝不曾收手,刹那间,锋利的匕刃直入斗篷咽喉之地,然而感觉却是刺到了空处,毫不着力,不禁暗觉诡异,心头紧缩。正待骇然长身疾退,忽而脑后生风,紧接着只觉后颈处一阵剧痛,一股大力透腑而入,周身气力骤然而解,心神随之一迷,晕倒过去。
寒风习习,南牧雪手中的匕首贯穿的宽大斗篷,刹那间又由虚而实,继而悠然偏转,右臂轻舒,一把将仰天晕倒的南牧雪轻轻揽入怀中,喃喃嗔道:“为了个臭男人,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念旧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