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雨杏山的第二天,南门宴跟着徐昭然已经穿过三道禁制之地,收获廖廖。
眼见太阳西斜,徐昭然再次张弓破开身前的禁制,淡淡说道:“穿过前面那片禁制,应该会十分靠近谷神之冢内圈之地,到时候我可不能再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南门宴一路上走来确实多承徐昭然照拂,几次遇险都被她所救,闻言不觉微微一滞,脚步却是没停,跟在她身后穿过禁制之墙,坦然笑道:“机缘难得,姑娘尽管自去寻宝,我就待在此间即可。”
话音未落,南门宴便觉一阵风沙扑面而来,转眼相顾,只见狂风漫天,黄沙如龙,竟到了一处沙漠绝地。
徐昭然展眼远翘,只见黄沙尽头犹有两道身影翻滚缠斗,正是她熟悉的刘一鸣和陶碗,心中不禁微微一跳,莫非此地有异宝出现,竟惹得此二人生死相争?
念头转得飞快,徐昭然腾身而起,逆着狂风飞跃狂奔而去。南门宴此时也看到了远处相斗的人影,见徐昭然扑将过去,稍稍犹豫片刻,终是奋足狂奔,紧紧追随。
风沙虽然厉害,但却阻挡不住两人的步伐,待离得刘一鸣和陶碗近到百丈之际,忽又听到二人相斗的沙丘背后隐隐传来刀剑交击的铿锵声和愤然怒骂的呼喝声。
徐昭然快速登上沙丘,放眼俯瞰,只见沙谷深处两帮人正在火拼。
其中一帮多穿紫衣,当先一人长剑纵横,正是城南偃家大公子偃凌天率领着十余个族人,另一帮多穿青衣,当先一人须发花白,嘴角沁血,却是她徐家三叔领着十来个族人。两帮人显然火拼不止片刻,地上已经躺倒十余具残尸,而且多是青衣徐客。
看到沙谷中厮杀的情景,徐昭然哪里还不明白,定是偃凌天趁她不在,意欲将徐家之人斩尽杀绝,而刘一鸣有意相帮,却被陶碗死死缠住,一时间不禁怒从心起,左手挽弓,右手叩弦,屈指展臂间,金黄色的箭芒破空呼啸而去,划过一道道优美至极的曲线,映照西天几近陨落的残阳,折射出一朵朵灿烂如雾的血花。
从徐昭然奔上山丘到开弓灭敌,尽在须臾之间,等南门宴奔上沙丘站到她身旁俯瞰沙谷的时候,偃家的人已经相继倒毙了三个。
这时,沙丘上缠斗的刘一鸣和陶碗终于醒悟过来,双双罢手,沙谷中正在战斗的偃凌天也已有所察觉,转身垫步,腾身飞扑而出,手中长剑光寒,迎着徐昭然破空而至的第四箭,悍然斩击过去。
轰然一声巨响,金黄色的箭芒粉碎如蝶,掀起一股巨大的劲风铺散开来。劲风所至,整个七丈之地轰然坍塌,黄沙飞散满天,偃凌天手中的长剑剧烈铮鸣,整个人如石倒飞而出,落地之际,双脚在浮沙中犁出两道足足长达三丈的深坑。而先前被他所救之人,更是狼狈地深深埋进沙坑之中。
偃凌天气息纷乱,脸颊涨得通红,眼看着徐昭然尚不罢手,又一道璀璨的金色箭芒破空击射身旁那刚从黄沙深处爬出来的人,不由得恨怒交加,满面狰狞,狂声咆哮:“徐昭然!你敢!”
徐昭然漠然不顾,微微眯缝的凤眼牢牢盯着那在空中腾飞如龙的金色箭芒,眼眸深处一抹如冬凛冽的寒光渐渐明亮起来,她就是要当着偃凌天的面屠杀他的族人,让他也深深体会到那种被人欺负而无能为力的屈辱和悔恨,她就是要报复,要用这一箭将心灵深处最隐秘深沉的仇恨与黑暗尽情宣泄。
金黄色的箭芒在长空中怒啸狂飞,锋利的箭刃撕裂空气,摇曳成一道矫首昂扬般气势如虹的云龙,西天外最后一抹残阳落去,为其披上一层妖艳如血的红光,看上去更显狂霸,更显狰狞。
如龙的箭芒飞到高处,眼见就要俯首扑食而下,随着夕阳坠落而微微暗沉的天空陡地一亮,一抹明亮如月的光芒从天边一闪而至,将整条金黄色浴血的箭芒碾成粉末后,兜转着呼啸而回。
一道修长的身影虚空凝立,探掌轻轻握住倒转飞回的三尺长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徐昭然,唇角泛起一抹轻蔑的微笑。
徐昭然仰望着凝立虚空的修长身影,只觉得整个身心由内而外针刺似的疼痛,她知道来的人是冥灵甲士,而且是奉命于宫临宇的冥灵甲士。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将心灵深处的负面情绪宣泄出去的机会,临头却又一次被宫临宇阻断,汹涌在胸膛无处宣泄的阴暗情绪,霎时间化成啃噬心蚀骨的仇恨,对宫临宇的仇恨,对那个要求她充当练功炉鼎不可得而扶持城南偃家践踏她徐家尊严的宫临宇的仇恨。
南门宴静静地站在徐昭然身旁,清晰无比地感觉到徐昭然一波三折的情绪变化,远远看着黄昏尽头缓缓踏步而来的宫临宇,藏在袖中的右手轻轻握住『屈子』短剑,默然没有言语。
事情兔起鹘落,随着黄昏渐逝,夜幕将临,整个山丘谷地一片静默,唯有狂风呼啸着黄沙漫卷始终未歇。
刘一鸣看着缓缓走近的宫临宇,知道徐偃两家的恩怨暂时又要告一段落,快步奔到徐昭然身边,见其一脸阴怒暗沉之色,嗫嚅着唇角不知如何安慰。转眼间看到静立在一旁的南门宴,感觉到他身上那份宁静致远的超然气度,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丝烦恶,怒声斥道:“你是什么东西!什么地儿也是你能站的么?”
夜幕暗沉的静默中,刘一鸣的呵斥如雷轰鸣,显得无比响亮,徐昭然娥眉纠结,心中暗自叹息,虽然对刘一鸣有些怒其不争,但她如今只有这一个盟友,也就没有出言解释,免生尴尬。
南门宴从事态变化中,已经隐隐明悟了些许意味,对徐昭然的沉默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倒是对刘一鸣的呵斥有些始料未及,怔愣间微微一笑,也不出言辩解,施施然转身负手,大步朝着来时的方向缓缓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南门宴堪堪走出三步,身后远远传来宫临宇略显阴沉的冷笑:“事情尚未交代清楚,阁下就想袖手而去,是不是太过异想天开了一些?”
南门宴唇角微抿,缓缓挪步转身,如同星辰暗藏的双眸,静静注视着随风飘摇而来的宫临宇,悠然笑道:“不知阁下想要什么交代?”
宫临宇背负双手,白衣飘飘,双脚在浮沙上轻轻点落,好似蜻蜓点水,一圈圈气流宛若涟漪般荡漾,托举着他离地半尺,徐徐飘飞十余丈方才落地,拨开云翳洒照下来的月光,淡淡如水似的铺满他那刀削笔裁一样的俊脸,真真如谪仙临尘,风华盖世。纵是沙丘上早已对偃凌天心有所属的陶碗,此刻也不禁心弦微动,眼波轻荡。
宫临宇徐徐然登上沙丘,悠悠立定在三十丈外,遥遥看着自始至终宁静如渊的南门宴,眼眸深处飞快掠过一丝隐晦的杀机,冷冷斥道:“谷城乃我南疆迎击北面蛮族的第一道防线,徐偃两家历代交好,缘何近来频生纷争?不是徐偃两家本身生祸,而是有人从中撩拨蛊惑,欲陷徐偃两家于不义,破开我南疆圣地的北大门。”
宫临宇的话音平缓,内里却是暗藏浓烈无比的杀机,在场的绝大多数人虽然都明明知道,他说的绝对子虚乌有,甚而是指鹿为马。别人或许不知,但至少徐昭然明白,近来偃家处处针对她徐家,暗地里仗的便是他宫临宇的势。正因为心知肚明,所以此刻心底也就越恨,越看不惯他那副道貌岸然的姿态,索性撇首转身,视而不见。
南门宴对周围数十人变幻不定的脸色视而不见,看着宫临宇蹙眉问道:“所以,我这个刚入养气境的少年,便能轻易玩弄徐偃两家?便能轻易破开南疆国门?”
说罢,南门宴忽又嗤嗤一笑:“如果我具备你的身份,乃是九黎城的大族公子,说不定还真能办到。”
南门宴朗朗的话音随风而落,听得众人的心思突突一顿,徐昭然更是秀眉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
宫临宇唇角微抿,眼见就要泛起一丝怒色,却又忽然欢笑开来,抚掌笑道:“阁下不愧巧舌如簧,善于蛊惑人心。你没说错,你本身确实微弱如尘,卑贱如狗。不过,你傲然借着公主的名头四处行走,徐偃两家焉能不受你撩拨?”
南门宴眸光微闪,轻轻皱起双眉,颔首说道:“嗯,你耗费唇舌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说要我如何交代。”
宫临宇以为南门宴已经暗怒汹涌,唇角掠起一抹胜利的微笑:“不急,还有一件事要让大家知道,数日前偃家二公子的头颅被挂在醉龙亭轩的檐头之上,应该也是阁下所为吧?”
面对宫临宇紧紧逼视的双眸,南门宴心底微微一震,瞳眸一阵阵紧缩之后忽又悠然舒张开来,满面鄙夷地轻轻一笑,淡然说道:“看来公主确实身在谷城,甚而此刻就在这谷神之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