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丰的这段话含骨露肉,欲说还休,在座的人谁都听得出来,而且三年来没涨工资的事实和贾一铭钵满盆盈的问题一经对比,自然会生出许多遐想。人们自然会想到,如果当初是集资又能如此盈利的话,那分红可能比工资还高很多。
当然,没有人会在此刻想起当年亏损欠资的旧事;也更不会想到,就是集资扩大经营万一赔了钱算谁的?他们宁愿相信李主任此时此刻的话——事物总是向前发展的,而发展当然是向好的方向发展了。
李永丰知道他的一番话应该收到了效果,他还要再往火里撒把盐,以便让这火爆起来,便接着说道:“同志们,牛力同志这三年来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但也实现了每年上缴十万元利润的承诺。贾一铭同志更是不得了,每年上缴八十万利润!可这八十万是怎么赚取的,大家知道吗?”
于是,他把贾一铭转租集体资源从中轻松获利的账算了一遍,当然,他可没有提贾一铭是如何转战南北、招商引资的。这事讲完,他又接着说:“有群众反映,贾一铭同志是靠出租国有资产、集体资源而获利的‘二道贩子’,我说这话有些过头了嘛,贾一铭同志毕竟是为联社发展出了力的,而且,他也可以自主经营对不对?但是,如果联社也这样搞的话,那么,这一年几百万的利润可以给大家提高多少收入啊!啊?对不对啊,同志们?今天是咱们联社的改革研讨会,大家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和建议嘛,现在提倡言论自由,大家可以大胆发言,只要你认为是有利于联社发展的,尽管提。会后,我们形成一个文件,等刘书记回来后,再报给市里审阅。”
自然界有一种俗称为“蛤蟆叫坑”的现象,这种现象发生的过程大致是这样的:当一坑死水里聚拢了一群蛤蟆的时候,只要大家都闭口无语,各做各事,这坑里仍然是平静的、和谐的;但一旦有一只蛤蟆带头鸣叫,那么,霎时就会百蛙齐鸣,而且是此起彼伏,乱哄哄一阵,直吵得人心烦意燥、头昏脑胀,恨不得把它们都宰了。
此刻,这种“蛤蟆叫坑”的效应就产生了,而且异常地激烈。人们纷纷在想、在说;在议论、在发泄。
……
李永丰主持的清洋湖供销联社改革研讨会最终达成了共识,并且形成了这样一个会议备忘录:
一是肯定了贾一铭同志在改革中做出的成绩,为供销联社的发展提供了一个可以参照的模式。
二是贾一铭同志的承包已到期,可以收回承包权,由联社对原来的二至九门市重新经营,贾一铭仍然可担任第二门市部的经理,但第二门市部也就是现在的清洋湖商品大世界的所有收益归联社所有。
三是,第二门市部即商品大世界仍然以承包的方式进行,但须由联社重新发包,公开竞标。
四是,贾一铭同志如愿意坚持自己的优先承包权,继续承包的话,也可以继续承包,但须提高承包额,第二至第九门市部每年上缴利税应不少于三百万元。
五是,第一门市部承包到期后可参照上述条款执行,但承包款比原先略有提高即可,建议仍由牛力同志承包。
六是,贾一铭收取的租金偏低,可提高到每月每平米200元。
……
刘光书记回到家的当晚,贾一铭便来到了他家。
司机小田把一箱汾酒送到门口后,贾一铭吩咐他不用再来接,小田便离开了。
王怡来到门口,接过东西,把贾一铭让进屋说:“小贾啊,你刘叔正在屋里等你呢!你们先聊着,我去做几个菜,再给你烙几张饼,你们爷俩好好喝几杯!”
贾一铭道了谢走进客厅。
刘光书记看起来正在生气,他将几张纸往桌子上一摔,气哼哼地说:“这个老李,搞什么名堂嘛?”
贾一铭正好赶上这个节骨眼,但他知道不该问的别问,而且他也猜得到刘书记为什么发火,李永丰主持召开扩大会的事,他一周前就听说了。
于是,他不露声色地说:“刘叔,您一路辛苦了!这刚回到家,生什么气啊?”
刘光见贾一铭进来,忙让座:“一铭,坐吧。最近生意怎么样?”
贾一铭敷衍着:“马马虎虎吧!”
刘光递给贾一铭一支烟,自己也抽出一支点上:“马马虎虎可不行啊,你要引起重视了!你可别说你什么也不知道啊?”说完,拿起桌上的那几张纸冲贾一铭晃了晃。
贾一铭知道自己瞒不了这个精明透顶的刘叔,忙说:“我倒是听到了一些风声,但详情并不了解,不就是我的承包到期,李永丰他们不想让我干了吗?”
刘光看了看贾一铭,将那几张纸递给他,说:“看看吧,反正早晚你也会知道。”
贾一铭接过刘光递过来的几张纸,认真地看起了这个所谓的会议备忘录。内容不算太多,和自己了解的情况也差不了多少,一会就看完了。
他把那几张纸递还给刘光,问道:“刘叔,你看这事儿该怎么办呢?”
刘光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别人栽了树,他就想乘凉;别人出了力,他就想摘果子,这不合道理嘛!奇怪的是,那些人明明居心叵测,可理由却冠冕堂皇,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哼,真要有能力,早干什么去了?联社亏损的时候为什么不提出来啊?”
刘书记这番话既像是在斥责李永丰等人的行为,又像是替贾一铭抱屈。不过,从他的气色上看得出,他确实生气了。
贾一铭其实也知道,刘光这番话不单是为了他,因为这个改革研讨会备忘录,实际上也是对他刘光前段改革的一种否定;而且,李永丰一个转身,已将矛盾的焦点转向了刘光,刘光是不可能不生气的。
刘光接着问贾一铭:“一铭啊,这个方案你看完了,做何感想啊?”不等贾一铭回答,他又接着说道:“这个方案明明是个不合理的方案,可这理由却又非常充分,几乎全都合情合理。你看,这账算得也很明白,你二门收取的租金就够交承包费了,海鲜市场的租金可能又能解决一大部分工人的工资,那剩下的七个商店,每年的盈利应该还有几十万,这样一来,如果你不干,那么,别人就会来捡现成的。而如果你继续干下去,那么就等于你出力,大家赚钱,你就没有多少赚头了。
如果联社把这个东西收回来,重新任命经理,那联社的权力增大了不说,许多人自然会打破头地去抢这个肥差。可是,这样不是又回到了原来的老路了吗?而且,他们没有人提到把联社搞活的人是你。这不公平嘛!”
贾一铭见刘书记确实动了感情,也真地生了气,忙拉着他的手说:“刘叔,您先消消气,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刘光掐灭烟头,拍了拍手,说:“不好反驳啊。这理由多么充分啊,又是联社所有中层干部参加的会议,可以说是大家的共识,这怎么能推翻啊?算了,明天我去找黄副市长汇报一下,看他怎么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