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幸福的日子终于来临,我的苦恼也就中止了。6月13日,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回到旧鲁萨,兴高采烈,情绪饱满,他的这种精神状态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了。他在莫斯科不仅癫痫病没有发作过,而且由于神经兴奋,老是觉得自己精力充沛。他讲述在莫斯科的活动,我则问长问短,他讲,我问,简直没完没了,他讲了多少我后来在别人描写普希金纪念活动中未曾读到的有趣事儿!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善于留意一切事物,能够在短时间内把它们记住。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还顺便告诉我,他开完最后一次晚间举行的会议(普希金纪念活动至此结束),感到疲惫不堪,但同时又觉得异常幸福,这是由于莫斯科公众为他举行了热情洋溢的告别招待会。[18]他精疲力竭,躺下来稍稍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在深夜又去瞻仰普希金的纪念像。这天夜里天气暖和,但是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走到斯特拉斯特广场,吃力地举起在早晨的大会上他发表演说以后听众们献给他的一个大桂冠,把它放在自己“伟大导师”的纪念像的台基前,向纪念像鞠躬到地。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对俄国终于了解和珍视天才的普希金的重要意义,在“俄国的中心”莫斯科为之树立了纪念像,感到衷心的喜悦;同时,他想到,自己从年轻时候起就是这位伟大的人民诗人的热烈崇拜者,如今有机会发表演说,以表示对诗人高度的敬意,心中很是高兴;最后,公众对他个人才能的热烈欢呼使他心醉神迷——这一切凑合起来,对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来说,造成了所谓“至高无上的幸福时刻”。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在对我叙述他当时的感受时,神情振奋,仿佛他重又经历这些令人难忘的时刻似的。[19]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还告诉我,次日早晨,当时莫斯科最有名的摄影师——艺术家帕诺夫来到他那儿,向他提出替他照相的请求。由于我丈夫急于要离开莫斯科,他就不再耽搁,立即跟着帕诺夫去到后者的照相馆。对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来说,昨天发生的事具有重大意义,由此而来的种种感受生动地反映在艺术家所摄的照片上。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有无数肖像,但是由于情绪的变动,模样各不相同;我觉得帕诺夫所摄的这帧照片是他的肖像中最成功的一张;从这张照片上,我认出了当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内心感到喜悦和幸福的时刻我多次在他脸上看到的那种表情。[20]
但是过了十天光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的情绪突然变了,变化的原因是报纸上的反应,他是每天都要在矿泉场的阅览室里把报纸浏览一遍的。报刊上的责难、反驳、诽谤,甚至谩骂,像雪崩似的压在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的头上。那些曾经兴高采烈地听完他的纪念普希金的演说,被它如此感动,以致热烈地为演说者鼓掌,跑来和他握手的文学界的代表们好像突然间从催眠状态中清醒过来,恢复了知觉,开始斥责这篇演说词,侮辱它的作者。当你读到当时报刊上对这篇纪念普希金的演说词的评论时,就不能不为作者们对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的那种无礼和放肆的态度所激怒,他们忘记了,他们在文章中所侮辱的是位具有巨大的才能,在文学界卓越地工作了三十五年,理应受到千万俄国读者尊敬和爱戴的人。[21]
应该说,这些卑鄙的攻击特别伤害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的自尊心,使他十分伤心;他被这种攻击搞得心烦意乱,以致我两次预感到他的癫痫病会发作,果然,我的预感应验了。那两次发病使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整整两个星期神志不清。在1880年8月26日给奥·费·米勒的信《综合杂志》,1915年,第2期。——安·格·陀思妥耶夫斯卡娅注中,他写道:“您知道,为了我在莫斯科的发言,我几乎受到所有报刊的责难,好像我在某个银行里干了盗窃、诈骗和伪造的勾当。甚至连尤汉采夫一桩盗窃银行案件的主犯。——安·格·陀思妥耶夫斯卡娅注也没有受到像我所受到的那种污辱。”[22]
确实,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从自己的文学同行们那里经受的打击很大,实在太大了。
然而,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并不认为自己已被战胜;他不可能对所有的攻击给予回答,就决定对在文学论战中被他看作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即圣彼得堡大学教授亚·德·格拉多夫斯基亚历山大·德米特里耶维奇·格拉多夫斯基(1841—1889),彼得堡大学国家法教授,政论家和批评家。,就后者的《幻想和现实》(《呼声报》,1880年,第174期)一文进行反驳。[23]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的答复,连同他在普希金纪念会上的演说词,发表在1880年仅出的一期《作家日记》上,这篇演说词起初登载在《莫斯科新闻报》上,读者对它的需求量很大。为了出版这一期《作家日记》,我特意到京城去了三天。载有纪念普希金的演说词和反驳格拉多夫斯基的文章的《作家日记》受到极大的欢迎,六千本书在我还没有离开莫斯科的时候已经销售一空,我不得不吩咐将这一期重版,印数很大,到秋天,连这批书也告售罄。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对批评家们作了答复以后,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便着手创作长篇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的最后部分。整个第四部(约二十印张)尚未动笔,必须在10月份以前写完;因为我们打算出版这部长篇小说的单行本。为了工作方便起见,我们在旧鲁萨一直待到9月底,那年秋季天气很好,这样做正合适。
我们回到彼得堡以后,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在几个文学晚会上进行了朗诵。[24]当时文学基金会的主席维·帕·加耶夫斯基曾于普希金纪念活动期间,在一次晚会上听到过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朗诵普希金的《先知》一诗,他约请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于10月19日,即皇村中学校庆日在为资助基金会而举行的文学晚会上朗诵这首诗。对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来说,这次朗诵是名副其实的胜利:当他把《先知》朗诵完毕的时候,市信贷社的墙壁仿佛由于鼓掌声而震动起来。应该承认,这是真正具有高度艺术性的朗诵,在听众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我曾碰到过一些人,他们在二十年之后还记得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如何出色地朗诵了这首天才的诗歌。在这次晚会以后,几乎在1880年举行的所有的朗诵会上,听众们都要求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朗诵《先知》。
主要由于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的参加,1880年10月19日的晚会获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功,以致文学基金会的主席决定过一个星期,即10月26日,再举行一次同样的朗诵会。
听众们这一次对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的热烈欢呼达到了顶峰:他们鼓掌,请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出场,高声喝彩,恳求他把《先知》重复朗诵一遍,后来又在楼梯上等待他,鼓掌送他到大门口,那场面十分热烈,一些平时颇为冷淡的听众们所表现的兴高采烈的情绪使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深受感动。
文学基金会于1880年11月21日组织了文学晚会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在晚会上朗诵了[《死魂灵》的片断]。——安·格·陀思妥耶夫斯卡娅注,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也参加了。接着,他于11月30日为资助彼得堡大学的学生们而举行的文学晚会上,12月14日为资助彼得堡大学学生救济协会而举行的晚会上,最后,12月22日,为资助圣克谢尼娅孤儿院而在缅格坚伯爵夫人家里举行的文学晚会上作了朗诵表演。在最后一次朗诵会中间休息的时候,遵照玛丽娅·费奥多罗芙娜皇后指亚历山大三世的妻子。的意愿[25],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被请进内室,皇后感谢他参加朗诵,和他谈了很久。
参加文学晚会引起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非凡的兴趣。伴随朗诵而来的暴风雨般的掌声对他来说是宝贵的,他心中感到喜悦;但可惜的是,朗诵使他十分激动,花去了许多他本来已经很少的精力。
在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去世前的最后一个冬天,他特别为我们那些总是十分敏感的青年们所喜爱。他们经常给他送来在各个高等学校举行的音乐会和舞会的招待票。在这些音乐会上,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往往受到包围;青年们成群地跟在他后面,向他提出问题,而他几乎不得不用长篇发言来回答这些问题;有时候,他们跟他进行热烈的争论,好奇地倾听他的反驳。对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来说,与这些喜爱并珍视他的天才的青年们交往,极其富有吸引力,他与他们谈话以后回到家里,虽然身体上感到十分疲劳,但是心情却愉快而兴奋。他把那些使他感兴趣的谈话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我(在这些晚会上,我一直离他不远,但是待在一边)。
1880年12月初,《卡拉马佐夫兄弟》的单行本问世,印数三千册。这本书一出版,立即受到了很大的欢迎,几天之内就销售了印数的一半。自然,当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确信他的新小说引起读者的兴趣时,他感到无比的欣慰。这可以说是他那充满各种苦难的生活中最后的欢乐。
注释:
[1]指索菲娅·谢尔盖耶芙娜·卡什皮列娃。
[2]这就是后来有名的列宁格勒书商彼得·格里戈里耶维奇·库兹涅佐夫,他留下他在费·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店里当徒工的回忆录。参阅彼·格·库兹涅佐夫,《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儿干活》,出版者:С。Β。别洛夫,《图书贸易》,1964年,第5期,页40—41;彼·格·库兹涅佐夫,《一八七九至一八八一年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儿干活》,出版者:И。С。西尔伯施泰因,《文学遗产》,第86卷,页332—336。
[3]当陀思妥耶夫斯基于1879年1月30日把《卡拉马佐夫兄弟》的几章寄给《俄国导报》的编辑Н。Α。柳比莫夫时写道:“随信寄上第三部,我决不认为这一部写得糟,相反,我认为写得挺成功。(请您包涵,原谅我这微不足道的自我吹嘘。请回忆一下使徒保罗的话:‘人家没有夸奖我,我就自我夸奖。’)”
[4]弗拉基米尔·索洛维约夫的题为《抽象原理批判》的博士论文是于1880年4月6日在彼得堡大学通过的。
[5]关于1880年10月19日陀思妥耶夫斯基参加朗诵的情况可参阅叶·安·施塔肯施奈德《日记和笔记(1854—1886)》。关于陀思妥耶夫斯基1880年参加朗诵的情况可参阅《彼·伊·魏因贝格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信》,出版者:Γ。Β。斯捷潘诺娃,《陀思妥耶夫斯基。资料和研究集》,第4卷,页239—252。
[6]有趣的是,根据陀思妥耶夫斯基同时代人的叙述,他经常谈起自己在朗诵文学作品时的特点:“难道我是用声音在朗诵吗?我是在用神经朗诵啊!”(Α。莫申,《大作家们的新鲜事……》,第二版,圣彼得堡,1908年,页73)
[7]谢·阿·文格罗夫叙述了1879年3月9日和16日在贵族俱乐部举行的晚会。屠格涅夫在第一次晚会上朗诵了《村长》,第二次是短篇小说《落落寡合的人》以及和玛·加·萨温娜一起朗诵的喜剧《外省女人》中的片断。(参阅《呼声报》,1879年,第70期,3月11日,第77期,3月18日;《屠格涅夫和萨温娜》,页68—69,80)
[8]参阅叶·安·施塔肯施奈德《日记和笔记(1854—1886)》。
[9]利·伊·韦谢利茨卡娅留下了有关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结识和会晤的回忆录——韦·米库利奇,《与名人会晤》,莫斯科,1903年。上述回忆录收入她的《与作家们的会见》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