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我们抓得多么紧,但是在2月中旬以前还是来不及举行婚礼。必须找到新的住所,因为我们感到原有的四间屋子不够用。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把原来的住所让给了埃米莉娅·费奥多罗芙娜和她的一家,并答应每月代她付五十卢布的房钱。租这个住所的好处是,房屋的主人,富商阿朗金,对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十分敬仰,称他为“埋头苦干的人”阿朗金多次说:“当我去做晨祷的时候,常常看到他书房里点着灯,这说明他在干活儿。”——安·格·陀思妥耶夫斯卡娅注,从来未曾为了房租而打搅他,阿朗金知道,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有了钱就会主动交钱的。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也喜欢和可敬的老头儿聊天。据我看,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就是根据他的外貌描绘《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商人萨姆索诺夫——格鲁申卡的监护人的。——安·格·陀思妥耶夫斯卡娅注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在沃兹涅先斯克大街上,升天教堂对面的托尔的房子(现在是二十七号)里给我们自己找了个住所。入口是在院子内,而住所的窗子则是朝着沃兹涅先斯克胡同的。我们的屋子在二层楼,共有五大间:客厅、书房、餐室、卧室和帕维尔·阿列克桑德罗维奇的房间。我们必须等待房子装修好,然后把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和我的东西以及其他家什搬进去。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我们便决定在谢肉节谢肉节,亦称“狂欢节”,一般在基督教大斋节前三天举行。人们趁封斋期未开始前举行各种欢宴和娱乐,故名。——译者注前的星期三,即2月15日举行婚礼,并分发请帖给各位亲友。
十八
结婚前一天,我白昼去看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通知他,我姐姐玛丽娅·格里戈利耶芙娜·斯瓦特科夫斯卡娅晚上七点钟要到他那儿去,把我的那些装在大箱子、小箱子和硬纸盒里运去的衣物分放好,并且将明天招待客人需要用的各种家什拿出来。后来我姐姐告诉我,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非常殷勤地接待她,帮她打开大箱子,并且把衣物放好,还请她吃饭,总之,把她给完全迷住了,以致她不能不同意我的看法,认为我未来的丈夫是个异常亲切和诚挚的人。
而我呢,决定和我母亲俩单独度过这一晚。我实在舍不得我那可怜的母亲:过去家里的人总是在她身边,现在呢,我父亲已经逝世,弟弟去莫斯科,而我也要离开她了。她深深地爱着我们大家,我们跟她亲亲热热地生活在一起,我明白,她孤单一人会多么苦恼。
我们整个晚上都在回忆我和她生活得多么美好。此刻,当我和她单独相处之际,我请求妈妈为我的新生活祝福。以我的女友们为例,我发觉,在新娘去教堂以前,当着证婚人的面,于喜庆日的一片忙乱之中为她祝福,这有时候与其说是出于真挚的感情,还不如说是一种例行公事。妈妈为我祝了福,我和她相对而泣,泪如泉涌。可是,我们彼此许诺,在第二天分别的时候,决不流泪,因为我不愿意在去教堂的时候,眼睛发红,脸上满是泪痕。
2月15日,我黎明即起,上斯莫尔尼修道院去做弥撒,弥撒结束,又去我的忏悔神甫菲利普·斯佩兰斯基处,请求他的祝福。菲利普神甫自我童年起就熟悉我,他为我祝了福,祝愿我幸福如意。从他那儿出来,我前往大奥赫塔墓地我父亲的坟前祈祷。
白天很快就过去了,到傍晚快五点钟的时候,我已经梳好头,穿上了用波纹绸缝成的、后襟曳地的结婚服。我的发式和服装都挺合适,我对此感到十分满意。
婚礼定于七时举行,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的侄子——小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小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1842—1906),米·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儿子,安·鲁宾斯坦的学生,俄国音乐协会萨拉托夫分会的指挥。约好在六点以前来接我,我的未婚夫选定后者做他的傧相。
快六点的时候,我的亲戚们都到齐了,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但是傧相没有来,帕·马·奥利欣的儿子——指定捧着神像走在我前面的男孩也没有来。我开始惴惴不安;我担心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病了,后悔自己没有在白天差人去探问他的健康情况。
临了,到七点钟,小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才急匆匆地走进屋来,催促我说:“安娜·格里戈利耶芙娜,您准备好了,咱们走吧!看在上帝分上,赶紧走吧!叔叔已经在教堂里,焦急万分,问您来了没有。我们到您这儿走了一个多钟点,回去也得花这么些时间。您想想,在这两个钟点里,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会急成什么样子!”
“不过那个男孩还没来呢,”我说。
“男孩没来就算啦,我们走吧,只要让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早一点安心就好。”
大家给我祝了福,我和妈妈互相拥抱,有人给我穿上了皮大衣。到最后,可爱的男孩科斯佳终于来了,他身上穿着一套漂亮的衣服。
我们走出屋子。楼梯上站着许多人。住在我们的几幢房子里的人都来送我。有些人吻我,另一些人紧握我的手,大家都祝我幸福,不知哪一个在上面撒下啤酒花,按照民间的说法,这预示我“生活富裕”。我被这种热情的送别深深地感动了。我们坐进轿式马车,就立即出发了。车子行驶了几分钟,我和姐姐才发觉小科斯佳没穿皮大衣,也没戴皮帽子。我们吃了一惊,怕他得感冒。我用自己肥大的外衣将他遮盖住,过了一会儿,他就睡熟了。
车子驶到了伊兹马伊洛夫大教堂门口。傧相用自己的冬大衣把睡眼惺忪的科斯佳裹起来,抱着他走上教堂高高的楼梯。我呢,由仆役搀扶着下了马车,然后用头纱蒙住神像,走进教堂。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一看见我,就迅速走过来,紧握住我的手说:“你终于来了!现在你可不会离开我啦!”
我想回答,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过离开他;但这时候,我朝他瞥了一眼,发觉他脸色苍白,不禁吃了一惊。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没待我回答一句话,就立即把我领到读经台前面。结婚仪式开始了。
教堂里灯火辉煌,合唱队唱着优美的圣歌,来了许多盛装的客人,可是这一切是我后来听说的,在仪式举行到一半的当儿,我感到迷迷糊糊,无意识地画着十字,回答神甫的问题时,声音轻得勉强才能听到。直至领圣餐的时候,我的头脑才清醒过来,于是我就开始热烈地祈祷。在婚礼和感恩祈祷之后是祝贺。接着,我的丈夫便领着我在一个本子上签名。
这会儿,“举圣像的孩子”已经穿戴好,我们就出发到我们的新居去。科斯佳在路上没有睡着,但是这小坏蛋后来告诉别人,说“叔叔和婶婶一路上老是在接吻”。
当我们到达新居的时候,客人们都已来齐了。妈妈和我的代理主婚人郑重地为我们祝福。客人们举起盛着香槟酒的高脚杯向我们祝贺。所有出席婚礼而不熟悉我的人都惊奇不置:此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已经不是刚才在教堂里见到的那个面色苍白、神情严肃的姑娘,而是两颊绯红、生气勃勃、喜气洋洋的“新人”了。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也同样容光焕发,兴高采烈。他把自己的朋友们带到我跟前,向他们介绍说:“瞧,她是多么迷人!她真是个非凡的人!她有着一颗黄金般的心!”他还说了一些别的赞语,弄得我窘极了。接着,他又把我介绍给太太们;我对每位太太都能说些殷勤、亲切的话,看来,她们挺喜欢我,这使他感到十分得意。
我也同样领着我的丈夫去见我的朋友和亲戚,我发现他对他们很富有吸引力,我为此而觉得幸福。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喜欢慷慨大方地招待客人,因而准备了大量的香槟酒、糖果和水果。
直到十一点多钟,客人们才走散,我们俩则长久地坐着,回忆我们的这个喜日的详情细节。
注释:
[1]指长篇小说《赌徒》。
[2]指费·米·陀思妥耶夫斯基第一个妻子玛·德·伊萨耶娃的儿子帕维尔·阿列克桑德罗维奇·伊萨耶夫。安·格·陀思妥耶夫斯卡娅曾在1867年10月给诗人阿·尼·迈科夫的妻子安·伊·迈科娃的信中对他作了描述。(参阅《未发表的同时代人书信中的陀思妥耶夫斯基》,Л。Р。兰斯基出版——《文学遗产》,第86卷,莫斯科,1973年,页408—409)在1883年所写的回忆录《初次会面》中,安娜·格里戈利耶芙娜更为详尽地叙述了她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初次会面的情景。(参阅《周报》,1971年,第38期,9月13—19日。С。Β。别洛夫出版)
[3]向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的成员们宣读死刑判决书是1849年12月22日在彼得堡的谢苗诺夫阅兵场上进行的。在宣布枪决命令的时刻,第一排的犯人被绑在柱子上。按照临刑那一天费·米·陀思妥耶夫斯基给哥哥的信中所说,他和С。Φ。杜罗夫和阿·尼·普列谢耶夫站在第二排。(见《陀思妥耶夫斯基书信集》,Α。С。多利宁编,莫斯科列宁格勒,1928年,第1卷,页128)站在第一排的是М。Β。彼得拉舍夫斯基、Н。Α。莫姆别利和Н。Π。格里戈里耶夫。(参阅Д。阿赫沙鲁莫夫《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一个成员的札记》,莫斯科列宁格勒,1930年)
[4]指1849年12月22日的信(参阅《陀思妥耶夫斯基书信集》,第1卷,页128—131),后来这封信由米·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儿子小米哈伊尔·米哈伊洛维奇还给费·米·陀思妥耶夫斯基。
[5]在玛·德·伊萨耶娃和米·米·陀思妥耶夫斯基逝世后,费·米·陀思妥耶夫斯基确实“十分孤立”,被《当代》和《时代》两杂志的债主们“所包围”。
[6]长篇小说《赌徒》最初的名称为《鲁列特恩堡》。
[7]1863年4月,《当代》杂志停刊,1864年,《时代》杂志创刊,于1865年停刊。《时代》(不是《当代》)杂志的债务是在该杂志停刊后留下来的。米·米·陀思妥耶夫斯基逝世(1864年7月)以后,费·米·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接管《时代》杂志。据陀思妥耶夫斯基于1865年3月31日给亚·叶·弗兰格尔的信中所说,该杂志负债达三万三千卢布。(参阅《陀思妥耶夫斯基书信集》,第1卷,页396—403)有关此事,可参阅Β。С。涅恰耶娃所著《米·米和费·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杂志〈时代〉》一书,莫斯科,1975年。
[8]此处安·格·陀思妥耶夫斯卡娅所指的是费·季·斯捷洛夫斯基在出版阿·费·皮谢姆斯基和弗·弗·克列斯托夫斯基的作品时提出对作者极为不利的条件;同时,斯捷洛夫斯基还在1861年仅仅花了二十五卢布从格林卡的姐妹Л。И。舍斯塔科娃手里购买了米·伊·格林卡的作品。1866年,在斯捷洛夫斯基和舍斯塔科娃之间开始了有关契约执行问题的长期诉讼。(诉讼报告载《呼声报》,1867年,第136号;《彼得堡公报》,1867年,第108号,页136)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此事于1871年3月19日(公历4月1日)给阿·尼·迈科夫的信中这样谈到斯捷洛夫斯基:“他有那么多的钱,足以把俄国的全部文学作品买下来,要是他愿意的话。只花了二十五卢布就把格林卡的作品买下来的人怎么可能没有钱呢。”(参阅《陀思妥耶夫斯基书信集》,Α。С。多利宁编,莫斯科列宁格勒,1930年,第2卷,页338)
[9]有关阿·尼·迈科夫、亚·彼·米柳科夫和伊·格·陀尔戈莫斯季耶夫的情况请参阅第三章“注释”1、3以及第七章“注释”24。
[10]不确。亚·彼·米柳科夫的回忆录最初不是登载在《历史导报》,而是在《俄国旧事》(1881年,第3、5期)上,后来收入亚·彼·米柳科夫的《与作家们的会见和交往》一书,1890年,圣彼得堡,页167—249。米柳科夫在他的回忆录中引了他和陀思妥耶夫斯基间如下的对话:“‘您愿不愿意这样做:我们此刻就把几个朋友召集到一处;您向我们叙述小说的题材,我们来拟定小说的章节,各人分担若干章节,共同把它写好。我相信,没有人会拒绝的。过后您阅读草稿,把粗糙或前后矛盾之处加以修饰和统一。我们这样合作就能如期交卷:您将小说交给斯捷洛夫斯基,您便自由了。如果您舍不得把自己的题材作这样的处理,那我们来考虑一个新题材。’
“‘不,’他坚决地回答说,‘我从不在别人的作品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11]有关屠格涅夫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关系,可参阅第四章“注释”26。
[12]陀思妥耶夫斯基由于彼得拉舍夫斯基一案而于1849年4月23日被捕,关禁在彼得保罗要塞中,他在那儿一直待到1849年12月24日,随后被流放至西伯利亚。
[13]指作家心爱的妹妹维拉·米哈伊洛芙娜·伊万诺娃一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曾于1868年1月1日(公历1月13日)写信给她和她的丈夫(一位医生)亚·帕·伊万诺夫说:“对我(还有安娜·格里戈利耶芙娜)来说,还有谁比你们和你们一家更亲切、更珍贵呢?”(参阅《陀思妥耶夫斯基书信集》,第2卷,页66)有关维·米·伊万诺娃的情况,可参阅М。Β。沃洛茨科伊《陀思妥耶夫斯基家族纪事(1506—1933)》,莫斯科,1933年,页187—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