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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匪首穷恶欲血袭成火海(2)

戴广兴摇摇头说:“江大哥,咱们谁也别怪了,一点用处也没有。”然后告诉江海阔,当他们在土匪血袭江家后,赶紧前去县衙报案,不料想县衙大门紧闭,没有人受理,十分气愤。谁知昨天才听说,裕州县城已经换了县令,新来的知县叫孟祥贻。派人打听原委后,才知道咱们赊店人痛砸厘金局的案件,惊动了京师,朝廷责成南阳知府何怀珍严查此案,何怀珍接旨后,已将曹敬生羁押,邱自厚已经毙命,何怀珍奏请曹敬生革职。现在的曹知县已经被摘去了顶戴花翎,仍然在南阳关押着。

江海阔听了戴广兴这么说,原来一直对曹敬生心存的怨恨减轻了不少。江海阔说:“这么说来,他曹敬生为我家带来灾难,赊店人又把他的纱帽摘了,一报还一报,虽说扯不平,也算是遭到报应了。仔细想想,也怪不得曹敬生,只怪咱们心气太盛,没有掂量掂量事情的轻重,就把两个蹚将给杀了。我当时想,曹敬生是当官的,这样办,肯定有他的道理。现在看来,他肯定是受裕州商家的威逼,才嫁祸于人啊。也真难为了这些当官的,幸亏咱不是当官的,谁在那个位置上,也都作难。为什么当官也这样难啊?”

戴广兴夸奖江海阔是个仁厚君子,到这个时候了,不考虑自己家这么大损失,反而替曹敬生着想。

就在江海阔发出感叹后两天,曹敬生来到了山陕会馆,专程探望了江海阔。

此时的曹敬生已经被罢官,从此真正穿起了他最爱穿的便服。曹敬生告诉江海阔,何怀珍还算对得起他,虽说贬了官职,毕竟为自己开罪,释放了出来,使自己全身而退,遣返回原籍山东菏泽。出狱后,听说江家出了重大变故,带上家人赶紧逃离裕州这个是非之地,立即专程来到赊店,看望江海阔这个老朋友。

江海阔本来很恶心曹敬生,但见曹敬生下了野还惦记自己,专程来访,不禁产生了感激之情,说自己应该去看望曹大人,怎能劳驾您来看望一个小小的老百姓?

曹敬生说:“快不要这么说,比起你遭受的大灾大难,我已经算不了什么了。我到过内乡县衙,见一副楹联写着,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饭穿百姓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当时心里还想不通人家的心态为什么这样淡泊,现在被罢官,才有点明白了。”

江海阔弄不清楚曹敬生的心境,不知道淡泊是什么意思,两眼盯着曹敬生看。曹敬生解释说:“我当时心想,内乡县令话说得那么漂亮,其实百姓哪能同官员相比?现在才有体会了,坐在台上就是官员,下了台就是百姓。我现在已经丢官去职,也是一名百姓。甚至还不如百姓,能保着性命就已经不错了。”

江海阔这才明白了,点点头说:“论大道理我说不上来,但我与大人深有同感,要不是当这个镇首,哪里会遭如此横祸?”

虽然江海阔没有抱怨曹敬生,曹敬生心里却很明白,都怪自己胆小,把得罪人的事情推给了这个不该推的人,才有了这场灾难。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少不得又安慰了江海阔一番。

同是天涯沦落人,心情相近,说得十分投机。

江海阔说:“曹大人,家里遭了这么大变故,我这个人心灰意冷了。可眼看着赊店街一步步衰落下去,我的心还是不忍啊!”

曹敬生安慰江海阔说:“江镇首,逝者不能复生,生者还得活下去。赊店的人离不开你,赊店的发展也离不开你!你还要打起精神来,把赊店的商家带好啊!”

江海阔说:“多谢曹大人看中我。赊店这地方的商业,百年来已经形成了铁的规矩,谁来管,都是一样的。”

曹敬生连连摇头:“江镇首,话不是这样说的。人人都说,赊店镇的发展靠的是商人的忠义和诚信。在我看来,这远远不够。不要说赊店人大多是外来人口,就是现在全国各地到来经商的,也不下万人,这些人能够在此和平相处,其实就是见赊店街这地方能够包容外来人,不排外,不欺生,这与你们这些历任镇首是分不开的。”

江海阔若有所思:“是啊,曹大人说到了根子上。我们赊店人最见不得欺负外来人,大家来这里经商办事,环境宽松,从来没有受欺的感觉。久而久之,所有来这里经营的人就融为一体了。”

曹敬生非常感慨:“我来裕州做县令这些年,最佩服的一个人,就是你江海阔,你的心确实如同大海一样宽阔,你们做生意也是江河不择细流。你这个人啊,虽然没有品级,却很有品行,赊店街的前途和命运,全系在你一个人身上。”

江海阔站起来,向曹敬生打躬作揖:“难得曹大人这么评价江某!我江海阔这一生也不冤枉了,交你这个朋友也算得上三生有幸了!”

曹敬生的神情庄重起来:“江镇首,我一件事情放不下,今天要专门对你说说。”

江海阔一愣:“曹大人,你我如此深交,有什么你都不必瞒我,尽管告诉我!”

曹敬生说:“从江七爷执掌全镇事务到你接任镇首,你们爷儿俩为赊店百姓办了多少事情?可是,如此功勋卓著的人,仍然有人朝你们身上泼脏水。我就要走了,今后我们见面的日子不会多了,看在你我的交情上,我不能再瞒你,特意带来一个东西让你看。”

曹敬生说到这里,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纸,对江海阔说:“正是这卷告状信,让何怀珍大人明白,赊店人砸厘金局,是长期积累下来的怨气发泄,动了恻隐之心,才开释了我。这是一封匿名状纸,你这个镇上确实有人使坏,往县衙里投的告状信。我当时看到后,就知道纯属胡说八道。现在交给你,让你自己看看上面都胡说了些什么。”

江海阔接过来,见上面赫然写着自己的“十大罪状”,默默地读了一遍,看到上面写着他私建团练,横行霸道;勾结洋人,甘心做奴;搜刮地皮,盘剥百姓;私设公堂,血腥镇压;欺男霸女,淫逸无度;巴结权贵,仗势欺人;修造木桥,欺行霸市,等等。不禁头上冒汗,心里起火,浑身发抖,气急败坏地对曹敬生说:“你看看,真是好心成了驴肝肺,好多镇里该办的正常事情,竟然被他们看反了,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曹敬生免不了又宽慰江海阔一番。曹敬生说:“海阔啊,我干这几年,最深刻的体会就是,这当官的与百姓总是对立的。你只要负点责任,无论你出发点如何好,作出的规划再有利,都会有人鸡蛋里挑骨头。你即使满心满意为百姓办好事,办实事,也有人怀疑你,说你从中牟利,说你捞向上爬的资本,想方设法糟蹋你。”

江海阔说:“这么看来,我这个镇首还是要当下去。在台上干,得罪人肯定是难免的,如果不当这个镇首了,不知有多少忌恨我的人,要置我于死地呀!”

曹敬生说:“这就对了。我给你看这个状纸,其实不是打击你的,就是激励你的。你这个镇首是百姓推举的,不是皇上封的,也不是自己抢来的,只要百姓拥戴,你还要振作精神,好好地干下去。要知道,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啊!”

江海阔长久沉吟不语,他想,自己虽然不能同曹敬生相比,却有同感。几个月来,自己殚精竭虑为了赊店的发展,却落了这样悲惨的下场,想不到竟然还有人在自己的背后放冷枪、射暗箭。这个曹敬生虽说贪财、狡诈,说穿了算不得十恶不赦的坏人,也许还是勤勉的、有良心的官员。干不好,人们说你笨蛋;想有一番作为,又有人中伤你。反正你只要在某个要职上,总会有人看你站着不是坐着歪,一无是处。即使有一些毛病,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世风日下,染坊里倒不出白布。想到这里,看看他如今的遭遇,江海阔彻底原谅了曹敬生。

送走了曹敬生,江海阔的情绪好了一些。有刘玉坠在身边精心照料,又有英子在身边依偎相伴,精神好转,身体也恢复了一些。戴广兴和王掌柜拗不过他,让人套上马车,陪同江海阔去了江家祖坟。

江七爷坟内新增添了两名成员,坟头高大了许多。在这座高耸的坟头下边,并排又埋了两座新坟。一座是江海阔夫人的,一座是江海龙夫妇的。四个未成年的孩子,孤零零地埋在江家祖坟的周边处。春寒料峭,插在坟前的刚刚冒出黄芽儿的柳树棍上,长短不齐的白纸带在风中狂舞。江海阔看到坟园里,新隆起的大大小小几座新坟,再一次哀痛号哭。

悲痛欲绝的江海阔,在众人的搀扶下,为几座坟分别烧了纸。尤其到了四个孩子的坟前,江海阔让人多拿来一些黄表纸,说要多烧一些,让这几个可怜的孩子上路,多带一点零钱花。

在祭奠死者的过程中,江海阔没有向人提起出事以前,江海龙夫妇和二姨太闹分家的事情,心里说,就是弟兄打烂头,也比让他们这样惨死好。早知这样,还不如自己让一家人一直吵到天亮,也许不至于遭到土匪血袭。最后,江海阔扑倒在夫人坟前,想起老婆对自己的种种好处,心如刀绞,痛不欲生。自己的老婆是多么的贤德,无论他在外边干了什么事情,从来不予过问,默默地守住自己,守住这个家。临死前的那场拌嘴,现在看来,也是她在冥冥之中出于照顾自己,让自己心烦出走,才留下了一条性命。难道是自己与刘玉坠鬼混,遭到了报应?想到此,江海阔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和刘玉坠继续下去了。

刘玉坠和英子围在江海阔身边,形影不离地陪伴着这个曾经刚强无比,现在衰弱不堪的男人。此时此刻的刘玉坠,几乎忘掉了自己在江家遭受的种种磨难,心里一点也不再忌恨这些天天白眼看她的人。那片乌云,仿佛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去,随着这几个家人的突然消失,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下腹部一阵悸动,让刘玉坠想到自己的肚子里,有一个江海阔种下的小生命,竟然在悲痛中冒出一股欣喜的感觉,她庆幸这个结局也许给自己带来希望,原本无依无靠,现在倒有了依靠。胡思乱想中,弄不清什么是喜什么是忧,时时扯住嗓子已经哭哑了的英子,不停地陪着他们爷儿俩,落下说不出苦辣酸甜味道的泪水。

众人看着江海阔、刘玉坠和英子三个人,流连在这些坟头中间,无不陪着他们擦眼抹泪。就连戴广兴这条硬汉子,也不禁眼睛里潮乎乎的,看不清周围的景物。看看时候不早了,大家纷纷劝说江海阔保重自己,人死不能复生,就让他们长久地安息吧。

正当他们要离开江家祖坟的时候,一个练勇骑快马来了,向他们禀报,新任县令孟祥贻大人亲自来到赊店看望大少爷来了。

江海阔精神一振,对众人说,请大家放心,海阔不会从此趴下,这场血海深仇,迟早是要报的。戴广兴吩咐大家该上车的上车,该上马的上马,赶紧回去。江海阔坐在车上,一直看着祖坟里的坟头,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了目光。

戴广兴和王掌柜骑在马上,边走边议论说,这个新任知县总算还行,没有忘记赊店,也不知他来这里有什么话说。王掌柜说,我最担心的,还是砸抢厘金局这件事儿,闹得太大,惊动了朝廷,新任知县不会善罢甘休。戴广兴说,怕什么,法不责众。不管谁来当县令,眼下要收拾咱赊店街这个烂摊子,都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正是:

再英雄逢劫难也会断肠,

是情侣遭噩运却不同心。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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