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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灰飞烟灭(3)

一拨又一拨的领导来看张三的“天运药业”。一拨又一拨的领导来听张小毛“神吹胡侃”。这么大的地盘,这么大的规模,这么高起点的“企业”,不说整个陈湖县,就是整个沙颖市也是屈指可数。因此,领导们都争相把这个项目作为自己招商引资的项目,或者自己支持下的有待发展的“名牌企业”。

各级领导都在催促加快工程进度,都在给他们出谋划策。领导们都是直接给张小毛和张三打电话,以示关心和支持。一时间张小毛和张三就成了许多地方政要的红人。他们可以直接和领导通电话。以至于让一些陈湖县的中层干部羡慕不已,他们见一回书记、县长,都跟朝王晋见似的,这张小毛张三之流竟然可以随意跟书记、县长打电话。不得了,不得了。羡慕之后便是惭愧汗颜了。竟然觉得读书无用。受了那么多年教育,竟不如一个半文盲。

张小毛圈起来的大院子,就像一个盛开的花圃,招来了许多的蜜蜂。来张家湾参观考察大型现代化药厂的同人和领导络绎不绝。谁来时还不带着记者?张三和张小毛也就成了炙手可热的“明星企业家”。电台上有声,电视上有影,报纸上有名。一时间,陈湖县就总结出了乡镇企业发展经验。什么“张三现象”、“张三速度”、“张三效应”、“张三精神”,这些时髦的词便应运而生。

沙颖市地处中原,农业大市,经济相对落后。市领导处心积虑,提出了“沙颖崛起,工业兴市”的口号。为了促进沙颖市工业发展,市政府决定在陈湖县沙阳镇张家湾村召开全市乡镇企业发展现场会。陈湖县的县长、沙阳镇的镇长、张家湾的村长张小毛,都在大会上发了言,介绍了企业发展经验。

张小毛摇身一变,成了大忙人、大红人、大要人。每天的工程进度他都要跟主要领导汇报,甚至拉了几车砖头、几车沙子、几车水泥,都要打电话请示汇报一下。只要空闲下来,他就跟领导打电话,他喜欢听领导亲切地叫他小毛,更喜欢领导尊称他张总。他夜以继日、日以继夜地工作,终于把厂房的建筑材料基本备齐,准备开工。

张小毛按照张三的吩咐,买了一盘锅盖大的鞭炮,正准备点燃,突然腰里的手机响了。他便吹灭了明火,按了一下接听键。谁知慌忙中按错了键,电话断了。他一看,来电显示,就示意在场的人不要说话,说是某县长的电话。于是,在场的人就屏声静气,神情肃穆。张小毛便急急忙忙地打了过去。张小毛把手机声音调到了最大,电话刚一通,领导亲切的声音就飘过来,像春风化雨,沐浴着在场所有人。

小毛啊,工程进度怎么样?

首长好,万事俱备,就欠您的指示了。

指示说不上,不过,我建议你们搞个大型奠基仪式。这么个大项目,举行奠基仪式,也是一种很重要的宣传途径。你看人家“三株”企业,一年光宣传费就是两个亿。做大项目就要有大气魄。

好、好、好,就按您的指示办。

张小毛打完电话,就对着还在屏声静气的一伙人说:还愣着干吗?没听见领导安排?还不赶紧把这东西扔到塘子里去。

张小毛跟张三汇报后就开始全力以赴地筹备奠基仪式。他请了军乐团、腰鼓队,民间艺术团的舞狮、龙灯、竹马、旱船、高跷。还请了三门的礼炮。买了彩旗、气球、彩虹门。自然请来了县里、乡里的头头,还有有关媒体的记者。为了提高奠基仪式的品位,还请了迎宾小姐,买了许多带有“嘉宾”字样的红绢花,凡来参加仪式的人,都由迎宾小姐亲手戴上嘉宾花。嘉宾们自然是人面同花,喜气洋洋。整个奠基仪式搞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奠基仪式结束,张小毛领着全班人马,直奔县城,他在县城最高档的饭店安排了几十桌饭。吃罢喝罢,散场时人人都有一件带着“天运”标志的镀金工艺品。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在媒体上露了脸,名利双收,自然十分满意,都说张小毛会办事,是个成就大事的人。张小毛人气愈旺了。

厂房的主体还没竣工,领导又给张小毛打电话,说市里的领导也很关注这个项目的进展情况,要他加快工程进度。最近省里领导要来沙颖市视察工作,他们主要是看“天运集团”。因为沙颖市也没有什么项目可看,也就“天运”还算是个亮点。要张小毛一定要做好准备,写上标语,打扫好卫生,全力以赴迎接好省领导的视察。张小毛只好停下工程,布置现场。张小毛恨不得有分身术,忙得四脚朝天,腰弯酸、眼熬红、脸笑木、脚跑疼,夜里连连有噩梦。他对自己说:张总啊张总,这还真不是一般人干的活啊。除了他张小毛,还有谁能担起这总经理的重任?张小毛更加自觉是个重量级人物了。

主体工程快要竣工了。县里主管企业的胡县长来到了张家湾,拍着张小毛的肩膀说:伙计,你的事可弄大了。市里杜市长说了,这个项目列入市里十大工程之一。杜市长还说,挂牌的时候最好举行个揭牌仪式。你们一定要领会领导意图,认真筹备。市里恁重视,县里更甭说了。为此,县里还成立了专门组织。主要领导亲自挂帅,分管领导具体负责。张总啊,你的担子很重啊,你要提前准备,提前介入。一定要体现咱“天运”风采、咱陈湖形象啊。你可是咱陈湖的代表,咱陈湖的功臣啊!

张小毛虽然被捧得晕乎乎的,但他并不糊涂。这么大的事,他得跟张三汇报。上次奠基时,张三就不情愿,说他搞形式主义。这次,张小毛精心策划好才去找张三。他见到了张三,一副累得抽筋扒皮的样子,自然带着邀功请赏的意味。他说:董事长,我这百十斤眼看让您老给消灭了。眼下,谁都成了我老子了,谁的话我都得听。我都不知道自己姓啥名谁了。刚刚县里的胡县长打来电话,说杜市长都惦记着您呢。您老人家,足不出户,可是名扬四海啊。事关您老人家的名声,我哪敢怠慢,接了电话,一口气跑到这儿。

张三烦张小毛绕圈子,就说:张总经理,辛苦了。有事你就直说。张小毛便说了胡县长的意思。自然有他的自我发挥,什么重大意义、现实意义、战略意义,说得张三云里雾里不知道什么来头。

张三的钱虽然来得容易,也是辛苦赚来的。任张小毛舌生莲花,他并不像张小毛这么痛快。张小毛觉得虽然张三也阻挡不住,还是应该做好他的思想工作。于是就说:这事我也不想弄,花钱不说,还得把心操碎了。这都是市里杜市长的意思,到时候,他还要亲自出席并讲话。您老想想,沙颖市有谁敢拂杜市长的意愿,那是活得不耐烦了。他可不就是沙颖市的老天爷啊!再说了,要是杜市长真来,那可是往咱脸上贴了金。如果不是咱的“天运药业”,你一个老百姓想见市长,比登天都难。

听张小毛这么一说,张三只好同意了。其实,他也清楚,这已经不是他同意不同意的事了,而是必需的。

陈湖县成立“陈湖‘天运药业集团’揭牌仪式办公室”,简称“陈天办”。“陈天办”为临时机构,归县政府直管。几十号人马,都是从县直各机关抽调的精兵强将。“陈湖办”下辖六个组:指挥组、宣传组、后勤组、治安组、接待组、会务组。人员以最快速度迅速到位,各司其职,各负其责,井井有条。陈湖县的领导自然很高明,他们想的不单单是市委的意图,还想借此机会宣传陈湖,炒作陈湖。还要以此为契机,打通上边的路子,为以后的发展作好铺垫。于是,工作人员按照领导意图,拉出了所能通过各种渠道请到的最高级的领导人名单,交给了主管领导把关,派出“专使”邀请。陈湖县的领导,便纷纷“飞”向了各大城市,邀请领导,联系媒体。张小毛只负责工程进度和有关费用。

整个陈湖县都被张三的“天运药业集团”揭牌仪式所涨满。此仪式成了沙颖市一项重大工程。是陈湖县一件政治、经济上的“大事”。于是,整个陈湖县为之沸腾,上上下下的都在为它忙活着。

更为激动是陈湖县的老百姓。他们都知道“天运挂牌”有一场歌舞晚会,知道明星大腕要来演出,还有港台的“嗲妹”“帅哥”。这些人,平时只能在电视上看到,这次可要看到真人了。于是,街谈巷议都是一个话题——“花多少多少万,请来了某某明星”。他们群情激扬,翘首期盼,恨不能让这台晚会当下开演。他们才不关心什么“天运”“地运”挂什么“鸟”牌,他们只关心张三请来了某某明星。

随着这场晚会效应,张三再次名声大震,一时间,他的名字为社会各界所传颂。

揭牌仪式终于筹备结束了。成为揭牌仪式主要内容的晚会也即将开始。为了办好这场晚会,展示陈湖良好的形象,陈湖县的县直各机关、学校,都关了门,停了业,全部人员到街上打扫卫生。街上的小商小贩,都要统一着装,统一更换门前招牌,统一插上彩旗,统一摆放鲜花,统一摆设商品,统一礼貌用语。大街小巷都要一尘不染,统一冲刷,统一灭鼠,统一灭蝇,统一香熏,统一树木刷白,统一样式垃圾箱。于是,整个陈湖县城像一个待嫁的数码新娘,从头到脚收拾得干干净净、美轮美奂、妖艳迷人,连胳肢窝都扑上了香粉。确实让人流连忘返,叹为观止。

陈湖人更是像过节一样喜气洋洋。

晚会八点开始,四点钟陈湖县各个路口都被“戒严”了。整个县城,万人空巷,都挤到了晚会的现场。可是,场地只能容下几千人。于是,入场券成了身份的象征,礼品似的相互转赠。谁拿到了入场券就觉得进了上流社会。

演员们充分体会到了陈湖人的热情。他们看到有一双双饥渴的眼神,并为此而不安,他们担心的是自己的人身安全。

张三陪着领导坐在前台,看到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还有场外的树上,附近房顶、窗户上都站满了人。张三提心吊胆,害怕出了意外伤亡和事故,哪还有心看什么歌舞?他本来对这种歌舞就不感兴趣,还不如在家看《梨园春》呢。如此的胆战心惊哪还记得那些歌唱家的尊姓大名?满眼都是被挤压的人体。

场外的人,对场内的人羡慕不已。当然,也有心理不平衡的人,诅咒、骂娘的。场内的人,也想借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睹明星的风采。于是,后面的人就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往前挤着。公、检、法的干警全部出动,也无法控制现场的秩序。主管的胡县长,嘶声指挥着,无奈他的声音被乱哄哄的人群所吸收,就像一滴水滴到了海绵上毫无反应。他也顾不上官体和权威了,把麦克风拍得震天响。可是,仍然无济于事。晚会现场出现了此起彼伏的拥挤人潮。主要领导胆战心惊,担心意外事故;演员们心惊胆战,罕见此地盛情。

晚会终于结束了。张三提到嗓子眼的心陡然放下,随即瘫软在座椅上,无论如何也动弹不了,只好被人架着下了台。他望着满地的狼藉,听着不绝于耳的指责与谩骂,他真的不知道,这场晚会给他带来了什么。

揭牌仪式从筹备到结束,一共用了六十八天,花了三百八十八万。张三心疼不已,张小毛安慰他说:你看这阵势,请来的北京领导不说,那公、检、法干警,平时牛得很,这回,不也都全部出动为咱服务?就这,咱就值了。你就是再有钱,也不一定买下这样的效果。你再听听这数字多吉利,三、八、八,就是生、发、发。这回可是要大发了,真是天助咱们啊。

张三反讥道:张总辛苦了。

张小毛装傻充愣地说:为您老卖命再苦也心甘。

见张三不说话,张小毛又说:这一切都是领导意图。恁大的事,岂是我张小毛能当得了家?我只是跑跑腿,付付款。现如今,咱们都是国家的人了。咱自己不当自己的家。没听人家说,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咱不端人家的碗,也受人家的管,这就是咱的尊贵之处。张三听罢此言,仍然缄口不语。他觉得他不是董事长,而是客座教授。他不是企业法人,而是个名誉顾问。他得处处听人家的安排,还不知道这个“人家”是谁。他只觉得自己像一支发出去的箭,而不是在弦上的。如此聪明的他竟然被人操纵着,他心里着实不平衡。一股无名之火不知道该朝谁发。他也只能以沉默表示他的不满。

张小毛看到张三如此态度,便收敛了许多。他每天向张三汇报工程进展情况。张三年事已高,光看病每天就累得要命,哪有心思去想这些事情?张三也觉得这些局面他难以控制,张小毛跟他一样也被一种东西控制,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咋回事。也罢,可能是自己年龄大了,跟不上形势,凡事也不能想得太明白。张小毛说得也对,上边有人管,说明咱够着上边的人了。张小毛天天、事事都跟他汇报,他也很烦,不想费心劳神了,就对张小毛实行“三放”政策:放权、放手、放心。一切由着张小毛自主去做。

那天,张三的店前来了一辆高级轿车,车上的人一下来,就打听张三的名字。张三看来人气势不凡,就卸了“张先生”的架子,主动走过去,把他们迎进屋里。

来人说,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找到了这里。他们董事长的老母亲得了肝炎,看好多地方都不见效,人快不行了。有人推荐这里,说是祖传秘方特灵验。董事长就催着他们过来了,这地方真不好找。他们费了好大工夫才找到。这么有名的医院,应该在高速路口上挂个醒目的大招牌,以方便病人。他还说,这“天运药业集团门诊室”牌子倒是气魄(这是挂牌后张小毛特意为张三制作的),但是,要是装上霓虹灯就更好了。他的一个朋友就是专门搞装潢的,他可以找他帮忙设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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