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水想说要你们老板,话将出唇就变了:你们老板呢?他怕跟服务员打趣老板不太合适。
服务员说:她出去了。您跟她电话联系吧。
汤水拨了一串号码,准备调侃她几句,可是,电话响了没人接。汤水笑着摇头,然后端起咖啡又呷了一口。
一口咖啡还没有下咽,电话铃响了。他笑道:这娘们儿,不定疯到哪儿去了。
笑容僵在汤水的脸上。不是孟露打来的,是汤淼的老师,他说:你是汤庭长吗?你儿子已经两天没进学校了,不知道回家了没?如果回家了,我们就放心了。
哦,对不起,我现在外面。等会儿我给你回话。
好吧,你儿子最近一段表现有些异常。你最好跟他谈谈,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们老师跟他谈他不说,听同学说,你们家里好像有点什么事情。大人的事情,千万不要影响孩子。
好。好。
汤水旋风一样飘进家里。柳曼丽正泪流满面地坐在电脑跟前。
汤水没顾上别的,劈头就问:汤淼回来吗?
柳曼丽猛然回过神来:他出了什么事?
老师说,他已经两天没上课了。
啊?柳曼丽晕过去了。
汤水厌恶地扶着她说:你不要添乱了,赶紧找孩子去吧。
柳曼丽抓住了汤水歇斯底里地说:你还我孩子。
汤水生冷说:你给我打住,听好了,赶紧去找。出了什么事儿,我跟你没完。
汤水旋即出了门,柳曼丽说,你去哪儿?
我去找汤淼。柳曼丽急忙跟上去:我跟你一起去。
回去!给我妈打个电话,让她赶紧来家里,安排好了你再去。
要不要报警?
先不要。
孟露接到汤水的电话后,就安排吧台把房子给留住。她知道他肯定要白酒,就特意安排经理去一家烟酒店拿了两瓶白酒。汤水的电话让她觉得不是滋味,说心里话,她觉得她和汤水并不合适。虽然,她有不少男人,所谓的名声也不太好。可是,汤水不是她想要的那种男人。她做生意时委屈的时候不少,可是,感情上,她决不能委屈自己。她不是圣人,如果仅是需要,她跟汤水做一做也可以。但是,作为伴侣,他不合适。她对这种男人太熟悉了,油滑而张扬,傲慢而浅薄,优越而脆弱,骨子里透出了一切纨绔弟子的轻飘,缺乏寒门弟子那种实在和厚重,忠诚和可靠,着实是颗“柳接桃”,好看不好吃。她不会要那种男人的。当初,她确实比较喜欢他,他看起来确实也很帅气,有种女人们都喜欢的家境优裕、保养很好的光鲜。更主要的是,她觉得他将来会对她有用。
她本来想要好好地劝劝汤水,没想到他真离了。汤水离婚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只要他一些暧昧足够了。那天,她确实看到了他的傲慢,才跟他拼酒的。正因为他的傲慢,她才想试试所谓“和美家庭”抗震能力,没想到竟然那么不堪一击。如果不是随意再三央求,她才不去柳曼丽的病房演那出戏。不过,挺有意思的,她看到了自称修养很好的女人的歇斯底里。所谓的修养,不过是一块纸做的遮羞布罢了,遇上水与火都将不复存在。
孟露关上办公室的门,点了一根女士烟。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才吞云吐雾地吸几口,烟会让疲惫的心释放一点舒展,让纷乱的灵魂享受一下孤独。她手指夹着烟,给自己泡了一杯上好的观音。顷刻,香浓的氤氲便弥漫了整个屋子。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轻轻地吐出,烟香和茶香在她的肺里顷刻交合了,她吐出的口气,已经有了些许暧昧和浑浊。是啊,她这样的年纪,还能吐出清香的口气吗?
孟露喝了一口茶含在口里,她通常用观音的香味清洁自己的口气,这也是她独自一人时从不喝咖啡的原因。咖啡这玩意儿会让人的口气透出酸腐。那玩意儿不太适合中国人,可耐不住赶时髦的人多,赚钱当然不能只凭爱好了。
放下茶杯,她又狠狠地吸了一下烟,吐出了一串烟圈,然后又吐出一条直线,穿住了烟圈。于是,那烟雾便成糖葫芦——虚无缥缈的糖葫芦。“糖葫芦”慢慢地扩散、变大。那直线也慢慢地变弯、变粗了。孟露看着那串“糖葫芦”悄无声息地散去,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沧桑感。一股酸涩像烟雾一样缭绕着她。她脸上挂上了一帘的嘲笑,一个家庭怎么说完就完了,昨天还是恩爱夫妻,今天就成了仇人。感情?真他妈的可笑。这世事百态,还真像皮影戏一样,任手摆弄。
电话铃响,她以为是汤水,可是机子上出现的是个生号。
她说:你好,哪位?
你是孟露吗?
你是……孟露觉得奇怪,话筒传来一个刚刚“苍声”的男孩儿的声音,她家没有这样的亲戚。
我想跟你谈谈。
跟我谈谈?孟露一头雾水。
对。
谈什么?
谈你和我爸爸的事情。
别着急,孩子,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我是汤淼,汤水的儿子,我求你放过我爸爸。
你听到什么了?
我爸爸和妈妈因为你离婚了。我不想参与你们大人的事情,但是,我只想保全我的家。其实,我爸爸和妈妈感情很好。
汤淼,你误会了。我跟你爸爸没关系。
他们因为你离婚了。
他们离婚跟我没关系。
你只说放不放过我爸爸。
你,孟露觉得跟他说不清楚,就问:你现在在哪儿?我们能不能见面谈?
我在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发过誓,如果解决不好这个事儿,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孟露感到声音里透出阴冷和颤动,透出了神经质的激烈。
孟露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可能要出大事了。她说:汤淼,我会和你一起挽救你的家庭,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好吗?
电话里没有了声音,可能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孟露说:汤淼,你听到我说话了吗?请你相信我的诚意。
好吧,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其他人。
孟露放下电话,急匆匆地走出“鸿运添香”,她拦住一个出租车。她没开自己的车,因为,她不知道汤淼说的那地方在哪儿。
城市在灯光里晃动,孟露的心也随着城市晃动。上了车,司机问她:去哪儿?
你知道有个“月光网吧”吗?
知道,好像在“九中”附近。
就去那儿。
出租车戛然停在令人目眩的“月光网吧”的招牌下。孟露下车就跑,司机喊住她说:哎,钱。
孟露随即扔了五十块钱,直奔“月光网吧”的楼顶。
楼顶上有个人影,不停地晃动,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喝多了酒。
孟露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扶着楼顶的边墙说:是汤淼吗?
是,你不要过来,就站在那儿说。
汤淼,你冷静点好吗?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汤淼踢了一下脚下的东西,那东西发出破碎的声音。孟露知道,那是一个空酒瓶。这孩子肯定是上网之后又喝了酒的。
你为什么要破坏人家的家庭?你怎么这样无耻?
孟露觉得有种热辣辣的东西堵住了她的喉咙,她对自己说:一定要沉住气。
汤淼,你打电话给阿姨,就是相信自己能解决好这个事情。咱们是来解决问题的对吧?请你相信阿姨,我会帮你的,我发誓决不会破坏你们的家庭。
汤淼晃动着身子,走向楼顶的边墙,像试图想坐上去。孟露知道,他喝得相当多,如果他坐上去,即便他无意识跳下去,也会掉下去的,这可是一座五层高的楼房。
孟露突然蹲下去,大声呻吟着。汤淼便停下来,说:你怎么了?
一定是碎玻璃扎破了我的脚。汤淼,你有火机吗?帮我看看。孟露一腔痛苦的声音说。
汤淼摸索了半天说:我没有火机,去医院吧。
汤淼,你能扶阿姨一把吗?
汤淼走过来,孟露果真用玻璃在自己的脚面上轻轻地划了一下。
孟露摸了一下脚,手上便有了一些血迹。她一只手拉住汤淼说:没事儿,汤淼,划了一层皮。咱们坐下好吗?阿姨不能站着了,那样会流更多的血。
于是,汤淼就坐下了。
孟露便长长出了口气。她说:汤淼,你是个好孩子。说心里话,阿姨跟你一样,不希望你爸爸妈妈离婚。你一定是听说了那些照片的事儿,心里才解不开那个结。其实,阿姨是开店的,把客人当成朋友是很正常的。我想赚钱就得有人捧场,你不太明白生意场上的事儿。还是说照片的事儿。那天,你爸爸心里有事儿,去了阿姨的店里,你知道,你爸爸爱喝酒,一喝就醉。他心里很痛苦,阿姨看着难受,怕他喝多了,就替他喝点。其实,阿姨是从来不陪客人喝酒的。那天,阿姨也确实喝得不少,有些失态。拍照片的是“天缘”工作室的,那是一家私人侦探公司。你妈妈找了那家公司,他们公司的员工扮成了我店里的服务员,拍了那些照片。我那天就有些疑惑,那个服务员怎么那么眼生,没想到是“天缘”的人。其实,你爸爸妈妈完全是误会。我有时候也纳闷了,为什么有时候互相伤害的反而是最亲近的人呢?你爸妈离婚虽然是照片风波引起的,但是,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你爸爸工作上的事情,你爸爸非常看重那件事,那是一个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你现在不太明白。
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
他们为什么不好好地谈谈呢?
是啊!为什么呢?
孟露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她看到一个未接电话,是汤水的号码。于是,她把手机握在手里,回拨了过去。
她说:汤淼,你是个好孩子,我说过,我会帮助你解决好你们家的问题,我会跟你爸妈说清楚的。但是,你必须答应阿姨,以后不再做这种傻事。
好吧,如果解决不好,我就不再跟你联系了,我自己解决。阿姨,我觉得活着很没意思,人干吗要生孩子?我长大以后就不结婚,不生孩子……
汤淼,不要这样说,你爸妈听到会伤心的。
我有时候也很伤心,他们只想让我按照他们设计的方式生活,只知道给我优裕的环境,却从来不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孟露站起来,看到楼下已经围了一群晃动的黑影。
她对汤淼说:汤淼,扶阿姨下去吧。
(原载于2009年第5期《莽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