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说边脱大衣,挂起大衣就去关门,关上门就抱住花篮。花篮轻轻地推开他,眼泪滴溜溜地转着。陈嘉仁笑着说:好乖乖,别哭了。好不容易见个面,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多没意思。他放开花篮,从抽屉里拿出一捆钱,塞给了花篮说:过年了,我也不能陪你买件衣服,你自己去买吧。他说着,就把花篮拉到了床前。花篮酝酿已久的那些呛人的话,还没出口就被陈嘉仁给消化了。久别的激情像春潮把她卷起。她青春的胴体,被陈嘉仁拨弄得像剥了皮的芦荟,汁液横流。陈嘉仁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亢奋,把花篮从床上抱到沙发上,对着那面硕大的穿衣镜完全张开……终于,陈嘉仁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花篮边穿衣服边说:你要我等多久?
陈嘉仁说:我一刻都不想让你等,我天天都想要你。你想,天天有自己心爱的人陪着,多幸福啊。可是,我刚当乡长,如果这时候就离婚,人家会咋看我?组织上会咋看我?就是我不在乎这个位置,你也不想让我这样吧。好乖乖,咱还得从长计议,“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说是不是?咱乡里的书记很快就要提拔了,我也很快会接任书记。这时候千万不能出问题的。再等等,啊。陈嘉仁说着便拉住花篮的小手,把玩一阵,然后放在嘴上嘬着,感叹地说:嗨,就这一双小手,就够我爱一辈子。
花篮娇嗔道:说得好听,你这人我还不知道,这山扒拉那山高,你是不是要我等到你退休?
胡扯,适当的时候我会考虑的。我能不想跟你生活在一起吗?做梦都想。我枕头上都写着你的名字,我每天睡觉都抱着它。不信你看看。好了,别耷拉个脸子了。陈嘉仁把花篮扳倒在他身上……
花篮看了看那枕头,上面确实是一幅机绣的花篮儿图案,便无言以对,只好带着陈嘉仁给她的钱走了。她觉得他的话完全是“指山卖磨”,开始他想当乡长,现在他想当书记,以后他还想当副县长、县长、市长、省长,在无止境的欲望和有限的青春之间,她选择后者,没等陈嘉仁当书记便远嫁他乡了。
陈嘉仁着实伤感了一阵子。怪花篮无情,再等等怎么了?他不正在筹划吗?正在考虑他们的关系吗?他那么爱她,那么在乎她,想为她离婚,她怎么就不理解他?是的,花篮给他带来了一种全新的感觉,他跟仝树枝从来没有这种美妙的感觉,他把这种感觉叫爱情。有了花篮,他才尝到爱情的滋味。可她现在已为他人妇,竟然招呼都不打,那么迅速,那么决绝,让陈嘉仁缓不过神来,只叹:女人就是水性杨花……
陈嘉仁望着地上别人送的一箱五粮液,想着应该回老家看看老父亲了,老父亲不愿和他一起生活,在老家跟着陈嘉义。过年了,他给父亲送去一箱五粮液,也不枉他把他养大。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每逢烦心的事儿就想回老家走走。他现在也是村里最大的官了,顺便还给他们的村长也准备了一箱酒。这村长就是早年最看不起他们家的生产队长。他曾经嘲笑陈嘉仁的母亲说,自己穷得叮当响,还让孩子读书,也不看看陈家老坟院有没有风水。这箱酒当然不是陈家风水的衡量,只是想让他想想早年说过的话。
车一到陈家庄村头,陈嘉仁就下了车。自己徒步而行,让车子跟在身后。刚进村,就碰上了早年曾经“血战”过的二愣,如今的二愣完全没有了早年的英雄气概,头发已经花白,身子也有些佝偻了,“农民”二字已经刻在他的骨子里。陈嘉仁连忙掏出软包中华递上,二愣接过烟,并不马上点上,把玩似的看看,闻闻,又在拇指盖上磕一磕,然后才点上。点上之后,又横看片刻,才使劲地吸一口,慢慢地呼出。自接过陈嘉仁的烟,二愣的脸上一直挂着谦卑的笑容,吐完烟雾由衷地说:好烟。陈嘉仁悠然亲切地看着二愣,那次“血战”已成了美好的回忆。于是,他有了衣锦还乡的感觉。
从老家回来,陈嘉仁心情好多了,花篮渐渐地在他心里隐去,更大的欲望通过老家的滋养彰显出来。
三
陈嘉仁也有喝醉的时候,酒量再大搁不住人多。那天,县里年终目标考核,一下子来了十五人的考核组。县直机关都知道陈嘉仁酒量大,喝酒用碗。凡是来过他们乡里的客人,都知道他们的酒场规则,入场券三碗,然后每人碰一碗。既然是考核组,陈嘉仁当然是礼让三分,一陪到底。考核组成员无论职务大小,都得一视同仁,不然,小河沟照样让你翻船。考核组自觉优越,拿出了架势,他必须先喝三碗,然后才逐人碰酒,不然就别上酒,反正领导有要求,考核组不准喝酒。官场就是这样,身份复杂,同一个人,一会儿是爷,一会儿是孙儿。陈嘉仁这会儿就得装孙子,只得老老实实喝三碗,然后端着酒碗带着谦卑的笑容挨个碰酒,一圈碰下来,三斤酒进了肚。考核组虽然是人仰马翻,陈嘉仁也超出了极限。他送走了考核组,就有些站不稳了,回到屋里,倒头便睡。
待他醒来,天色已晚,屋里亮着灯。他看到办公室的小缪正坐在他的床前。小缪见他醒来,就慌忙递上水说:陈乡长,我看你喝多了,怕你有事没走。
他不知道小缪什么时候进了他屋,晕晕乎乎地说:我喝多了?
可不是,吐得一塌糊涂,做梦还跟人碰酒呢。屋里我已经给你收拾好了,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小缪说着,眼风就飘了过来。
谢谢你,小缪。让你见笑了。以后不能再这样喝了,再喝下去,身体就完了。小章呢?
小章有事回老家了,他让我跟你说一声,晚上回不来。你有什么事儿,叫我。
哦,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陈嘉仁想,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我不能做傻事。花篮给他留下了创伤,决不能让小缪来疗养。
谁知小缪却坐在他的床头不动,对他的吩咐置之不理。她满含关切地说:陈乡长,小章把你交给我,我得对你负责。当领导也不容易,场面上应酬多,你也得注意身体。她说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继续说:你刚才脸还通红呢,不是发烧吧?要不我给你拿点药?
他说:没事儿。就伸手挡住她的手。小缪旋即握住他的手,按在她胸上。其实,酒精还在他体内兴奋着,陈嘉仁不过是克制着自己罢了。她这一按,就把他按爆了。他反过来把她按在床上。小缪似乎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一拍即合。
发生了这件事,陈嘉仁后悔了一阵子。不过还好,小缪从来没有提过要跟他结婚,这个女人似乎心性更高,她想的只是前程。当然,她也清楚,要他谋划她的前程还得等他当了书记。她现在这样做不过是储存资源。
有了第一次,自然会有第二次。小缪不断来陪他,他也来之不拒。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是她自己送上门的,也不需要付出什么。况且,小缪虽然长相一般,但是年轻、风骚,有心计。陈嘉仁不但有了情人,又多了一个心腹。
陈嘉仁做乡长自然是春风得意,累是累些,这满眼的尊崇,这大权在握,那感觉确实不一般。当然,他就更不愿意回家住了,白天忙一天,晚上找几个心腹打打牌,偶尔约个美女陪陪,要比回家看仝树枝强到天上。再说了,跟他的那些女人,随便哪个都比仝树枝年轻漂亮。
陈嘉仁从乡长到书记的位置,再也用不着老泰山周旋了。他和仇副书记的关系早已成了铁哥们儿。因此,陈嘉仁也就不怕仝树枝在老泰山面前告状了,彻底地跟她断绝肉体关系,不能让她再蹂躏他了。陈嘉仁也有回家的时候,一定是星期天。他主要是回去看看孩子们,从不在家过夜。陈嘉仁因此落下了好名声,说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三过家门而不入。仝树枝心知肚明,也不说透。亲戚朋友托她办事,她也应承着,大部分是找陈嘉仁秘书办。虽然陈嘉仁在外搞女人,只要他不离婚,只要有个乡长夫人名分撑着,她心里也平衡多了。可是,人前再大的风光,究竟难抵人后的委屈和寂寞。好在她没有像别的女人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只是人后多一把辛酸泪,人前仍旧是俺嘉仁长、俺嘉仁短的,显得十分恩爱。所以,陈嘉仁在机会来临时,政绩突出,家庭和睦,就顺顺当当地当上了书记。
陈嘉仁当了书记就把车给换了。办公室也重新装修了一番。他还找“高人”到乡政府看了看。看完之后,就把乡政府朝北的大门拆掉,重新在南边开了个大门。新大门修好之后,“高人”又站在大门口,面对门前的清水河低语:“清水之阳,必现潜龙。”陈嘉仁认为自己也许就是这清水河的游龙了。便问“高人”:何时能现?那人低吟:有乃能现。于是,清水河里便多出来一条潜龙,虽然那潜龙不过是雕塑而成,但在河里若隐若现,也十分的灵动,也算是应了高人的谶语。潜龙既“现”,陈嘉仁心中信念也定,日后发达必然。随后,他自觉有些唐突,怕议论四起,就在乡政府大门前建了一个河滨广场,“潜龙”即成一景,为古镇增添一些神秘之气。“潜龙广场”既成了陈嘉仁的一大政绩,也成了镇上人们休闲娱乐的一个去处。除此之外,陈嘉仁还把乡政府大院修缮一番,该批的批,该抹的抹,该补的补,整个政府大院便焕然一新。陈嘉仁新官上任,也算有了新气象,上上下下自然也有些赞誉之词,为日后的“龙腾”做好了铺垫。时隔不久,陈嘉仁便把小缪的问题也解决了。
那天,陈嘉仁从县里开会回来,心里就着急上火。县里马上就要检查乡镇企业了,他们乡里除了一个面粉加工厂,也没什么像样的企业。这次检查不但听汇报还要实地看,检查结果还要排名次。听汇报,他是不怕的,不蒙死个人,他就不是陈嘉仁了。怕就怕实地看,他不是孙悟空,一时变不出个企业来。这乡镇企业可是目标验收的主要指标,他得想法儿让名次往前靠,年底干部考核推荐处级后备干部时,他还得拿这项工作说事儿。不然,他这“龙”可就腾不起来了。陈嘉仁掏出检查方案,仔细地琢磨着。
小章见陈嘉仁的车进了政府大院,就烧上了开水,待他坐下,一杯香喷喷、黄澄澄的观音王,放到了他跟前。陈嘉仁做了一个深呼吸,那茶香便沁入肺腑,顿觉精神为之一振。这才叫品位,2680元一斤的观音王。他第一次喝这茶,还是在仇县长那里喝的。过去的仇副书记,已经是当下的仇县长了。这茶还真是,一喝就忘不了。后来,他去省里办事,跑了好多地方,才找到这家专营店,不想却上了瘾。中国茶啊,确实是好东西,不然怎么叫国粹呢?你看这茶的功效:劳顿时能舒心提神,烦躁时能静心安神,忙碌时有一份悠闲,悠闲时多一份宁静,宁静时便生出一份清雅。当然,没有品位的人是喝不出这样的感觉的。他发现这喝茶跟生活中其他消费一样,档次上去了就下不来。他喝惯了这种茶,就不想喝其他茶了。
陈嘉仁喝完一杯茶,方案也看了一遍。他想,还得在方案以外做文章。他正想喊小章进来,通知乡长海天商量“迎检”的事儿,小章已经开门进了屋,附在他耳边说:陈书记,朗虎来了,要见你。
什么豺狼虎豹的,我这会儿正忙着呢,让他等着。你通知海乡长过来。
小章并没有得令而去,接着说:是郎虎,面粉厂的厂长,非要见你,说找你汇报一下新上的项目。
一听说是新上的项目,陈嘉仁就来了精神,说:请他进来吧。
他的话还没落地,一个戴着眼镜,气宇轩昂的年轻人就进了门。那人进门就说:陈书记,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是郎虎,“白如雪”面粉厂的厂长。说着就递上了烫金的名片。
陈嘉仁仔细地打量着他,这哪里是面粉厂的厂长啊,分明是大企业的精英。那做派,那气势,地地道道的大款,决然没有一丝“乡企主”的土味儿。陈嘉仁连忙起身让座,让通信员倒水。
郎虎说,他计划上一套可以出三十个品种面粉的设备。目前,不说世界一流的,起码是国内最先进的,省内绝无仅有的。他来是想邀请陈嘉仁跟他一起去南方考察。
陈嘉仁也很明白,企业主邀请他去考察,不过是借机沟通感情,替他们撑撑门面而已。企业,他能懂什么?不过,他看郎虎确实是个人物,心想日后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就一口答应了。当下安排小章,通知海天,中午一起请郎老板吃饭。
郎虎自然是受宠若惊,书记、乡长请他吃饭,那是天大的面子。他随即说道:陈书记,给我个机会,您请客我埋单。咱别在乡里吃了,去县城吧。陈嘉仁说:也好,正好商量一下企业“迎检”事儿。郎虎很高兴,把饭局安排到县城最高档的一家饭店里。他觉得陈嘉仁是个痛快人,日后必能发达,能拍上他也不错,不过是花几个小钱,将来定能从他那里赚到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