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清楚,我提拔时“黑电话”有没有说话,但我知道张浩然确实做了许多工作。张浩然从省城看我回来,就派人去我那里查那一起信访件。当然,我是不会让他们查出什么事儿的。当他们把结案报告递上去时,张浩然抽了一天的烟,才决定跟县委书记沟通,为提拔我做工作。其实,我并不感谢张浩然,我的提拔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如果不是他从中作梗,一年前就成了。这也是在他的提拔时,我站在了“黑电话”的一边原因之一。
传闻十
侯书文还在煎熬中等待消息。他写了不少交代材料,但都是他精心整编的。“红地毯”,不,无论他们怎么提醒都没用。他明白还得继续写下去。女人!也许各类案件中搞女人是最无关痛痒的了。中国官场中的男人,并不比克林顿更干净。克林顿作为总统竟然被一个质管会登记员控告性骚扰,还得接受独立检察官的调查,以致因为一个莱温斯基遭到弹劾审判。而中国一个落马的厅级官员,竟然有一百多号女人,还不是因为这一百多号女人落马。当然,侯书文也有很多女人,专案组是知道的,一些女干部也跟他有染,还有处级的,比如N。关于他和N的传闻较多,而且N已经被控制。侯书文知道N是和“黑电话”没有联系的,他只好交代跟N的关系。尽管N是他的最爱,这时候也不得不把她从私密中暴出来。
交代材料六
我和N相遇完全是工作上的原因,那时候我刚从副县长调整为统战部长。这样的调整让我心灰意冷,如果奔县长的位置,至少还有三级隐形阶梯。那么多年的血拼,让我心寒。我像一只孤寂的狼,必须遮住两眼绿光,用自己的心力把一身坚硬的狼毫烫成柔卷的羊毛。我暂把委屈和失落咽下,慢慢地用野心消化。进入官场的人,谁还不经受几番淬火?像美艳的画皮,面对自己骷髅的灵魂一样,我必须面对目前的处境。我想,先去市委统战部报到再说吧,有钱湾的风水在,我不会只做一个县副。请部里领导吃饭时,我见到了N,她在我的下手坐着,当别人都劝我喝酒时,她替我夹菜。她趁别人不注意时,把我杯里的酒悄悄倒掉,换上白开水。她自始至终都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完全没有官场上女人的自信和张扬。她那么优雅自若,当别人说起黄段子时,也是似笑非笑,从容淡定。让她喝酒,她就喝,和她碰酒,她就碰,从来不主动敬酒。那天,我喝得很多,却没有醉,完全是因为N的保护。其实,男人的心里更需要细微的呵护。我身边有太多的恭维,太多的拍马溜须,缺的恰恰是那种平等的、没有功利的关爱。N给了我不一样的感觉,她就像我浑浊生活中的一股清泉。
晚上,我神差鬼使般地打了她的电话,表示感谢。她却说:你第一次跟部里领导喝酒,喝多了影响不好。我傻乎乎地说:是不是每一个新报到的部长你都这样?她说:我又不是观音菩萨。我很感动,多少年了,感动这东西离我越来越远。N让我感到贴心贴肺的真诚,像我家里的人。她那富有渗透力的声音像春风吹去我的疲惫。因此我只要有空就会给她打电话。
那天,她告诉我,近期省里领导对党外技术人才发挥作用情况要下来调研。这对于我确实是个难得的机遇。在省里调研组到来之前,我就着手运作,成立了领导组,挖掘了好多在岗位上的党外技术人才,成立了专家咨询团,把一些党外的技术骨干调整到重要的岗位上,而且以县委文件下发了党外技术人才的优惠政策。我还为我们县里最大的企业引进了党外的技术人才,以示党外技术人才对经济发展的贡献。我争取了全省的现场会,主要领导在会上发言,我成了本系统的先进典型。我只能这样独辟蹊径。
从省调研组下县,到现场会筹备,N和我几乎每天泡在一起。她是个精细的女人,会在你感到饿时,塞给你一块巧克力,或者几粒花生米。她会在你的办公桌上放些水果或者袖珍仙人球,会让你在不经意中感到温暖。
那一天,真够忙的。早上六点,就安排办公室通知会议,一个上午开了三个会,还有一场大会没参加。散会后,相关单位的协调,会场的准备,我都得亲自过问。之后,接待了几拨客人。电话一直在响,中午有几个局长邀请陪客;市里来了一个主要领导视察工作,要求县委常委参陪。还有一个在外地工作的回来了,到了人家那里都是警车开道,人家难得回来,能不陪吗?没有办法,我尽量把我要应酬的安排到一个地方,这样串场方便些。我正敬酒时,电话响了,没接。电话连续地响,我知道有事儿了。是民宗局长打来的,说一个地方发生了民族纠纷,矛盾一触即发。我放下酒杯,赶赴现场,一直待到晚上十点多。回来后,我想,应该去看看N,她在宾馆里住着。
开门时,N穿着睡衣,外面披着外套。我说:不好意思,我刚回来,实在太晚了,本来不想来,怕打扰你。可是,如果不来就嫌怠慢。她说:没事儿,赶紧进来吧。我进去,斜靠在沙发上,说实话,我真的一动都不想动。我头仰靠在沙发靠背上,眼皮涩沉,不想睁开。
当我感到手里热乎乎的时候,勉强睁开了眼睛。N把一杯热腾腾的牛奶放在我手里,她的手还帮我握住了杯子。看我睁开眼睛,她说:晚上我不敢让你喝咖啡,给你热了一杯牛奶,补充点热量,又有利于睡眠。喝完你回去休息吧。外边是“只知贼吃饭不知贼挨打”,我是“既见贼吃饭也见贼挨打”。我感到眼里温热。我放下杯子,笑着说:你才是贼。不但偷了我的心,还想偷我的人。
我把她抱在怀里,我要全身心地爱一回这个女人。我们倒在床上,之后她就哭了。我以为一个女孩失去了童贞时会哭,一个已婚女人,经历激情应该笑才对。我莫名其妙地问她怎么了,她告诉了我她的过去。她原本也有些抱负,因传和市领导有瓜葛,丈夫便提出离婚,离异让她心灰意冷,好在她现在已经不想什么了,就想平静地生活。她对我很敬重,因为我有个残疾的农妇妻子而不离婚,是重情义的男人。
虽然,她后边的那句话,让我有了捉奸在床的感觉。但我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女人的敬重会让男人自我膨胀。我爱这个女人,不是因为她对我的敬重,而是她让我的情感有了真实的附着。我知道这是道德和纪律所不允许的。也许是心里的脆弱,也许是心灵的贫瘠,我陷入了N的温柔之乡。我张扬了本性却违反了道德,享受了情感却违反了纪律。总之还是缺乏自律、自警意识。
传闻十一
侯书文看看自己写的东西,比较满意,有点像小说。如果能出去,混个作家当当也不错的。
除了女人,还能写什么呢?无论如何是不能动那根救命稻草的。有些东西不能写,可不能不想。侯书文憔悴的面孔透着黑黄,正像他自己说的,除了那些附着的东西,这张脸确实不能给人一点愉悦的感觉。三角眼眯成了一条逢,下巴上翘半含着微薄的嘴唇。他鼻子很大也很直,这正是算卦老人说的主生财的器官,但却透着寒冽的骨感。也许相师说得对,正是这骨感才命途多舛。不过这些器官组合在一起,附上身外那些光鲜的东西,看起来确实威严而又透着智慧。他的眼睛虽然常常会眯成一条缝,但是,那里却像一个幽深的光源,照亮他的五官,使整个脸生动起来。如今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变化,破坏了这张脸的生动,使它泛出木然和无奈。
“黑电话”他是绕不过的。
独白七
“黑电话”、张浩然和我,就像伏羲手里的八卦图,生克转换深高莫测。
那天“黑电话”给我打电话,说要去市里一个小地方喝羊肉汤,还叮嘱我别带司机,不想喝个羊肉汤闹得妇孺皆知。
我遵命去了县委院,可是,大门被上访的人堵住了,根本进不去。那好像是一起涉法案件。我正纳闷,信访是“黑电话”分管的,大门都堵了,他还有心喝羊肉汤。这时候,张浩然从外面回县委,当然,他完全可以掉头走,可是他却主动地接触了上访的人。这些上访人,已经把县委大门堵了整整一天了,还没有见到一个县里领导。他们无奈,就不让里面的人外出,除非带孩子的女人。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堵住领导,其实,大院的西侧还有一小门。
张浩然看到县委大门被堵,就劝说他们离去,有事儿按程序解决,堵县委大门是违法的。上访的人才不管违法不违法的,终于见到一个管事的人,就把他给围上了,七嘴八舌地乱说一通,根本不听张浩然说什么。我觉得张浩然真是自讨苦吃,他把信访局长叫去就行了,又不是他分管的,可他偏偏大义凛然,结果,遭到谩骂围攻,不得已打电话叫防暴队过去。防暴队强行驱散县委大门口的上访人员,抓了一个砸县委牌子的人。本来,张浩然这样也就可以了,可他偏偏自愿接下这个案件,还组织了一个班子,深入公安局内部,处理了公安局的一个中队长,陷入了一个极其复杂的涉黑案件。这件事儿,引发了公安局内部矛盾,牵扯到不少人。我想,“黑电话”肯定是觉得棘手才没有出面。后来,被抓的上访的头目放了出来,公安局的人进去了。放出来的人给他送来匾额,进去的人,在他的提拔上设置了障碍。当然,当匾额送到县委大院时,他已经去颍川县做人大常委会主任了。
我正躲在车里看热闹,“黑电话”的电话打过来了。他说,让我把车开到县委大院的东北角。我不知道那儿还有一个门。当他从厕所里出来时,我惊讶万分。他笑着说,我的秘密通道,我卫生间的后墙跟这儿连在一起的。
“黑电话”上了我的车说:走吧。我直奔市里的公路,车到外环时,他说:算了,别去了,这几天挺烦的,你拉着我兜兜风,要不去你小姨子家里,吃她的手擀捞面,再捣点蒜泥和莳萝。我说:好吧。就打电话给钱二妮,让她擀点面,有领导去吃饭。她问要不要准备点什么菜。“黑电话”说:萝卜干、酱豆、绿蒜、泡菜。你多能混啊,书文老弟,把老钱家的闺女都包了。
路上,他跟我说:书文,你知道经贸委主任出事了吗?听说了。他说:我是抓经贸的,有些事情很可能牵涉到我。那小子也真是的,你包养情妇吧,别整得太过分了。他弄了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说是要给人家安排工作,买了一套房子养着,天天去蹂躏人家,就是不提工作上的事儿,那女孩不堪蹂躏,告他强暴。你说这都是些什么烂事儿。女孩一告,经济问题也浮上来了。账封了,挪资的、坐资的,还有一些工程款都抖出来了,恐怕一些乡镇也跑不了,弄不好会把颍阳的天给捅破了。我听说,省里审计组马上就到了。你是管审计的,我只给你一个任务,不能让他们有结论。这也是老板的意思,他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掐死猫上树”,我能管得了人家省里的?
反正我只要结果。你这个位置也该动动了,正是个机会。
“黑电话”吃得很满意,我送回去的路上,他接了个电话,郑重其事地说:正和领导汇报工作的。我知道这一定是H的电话,这个女乡党委书记,为了一个副县,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盯住“黑电话”,也不过是想日后有个大树罢了。我笑着说:查岗的吧?他说:狗屁,女人啊,你不碰她她不住地撩逗你,你一碰她,她就以为你是她的,傻B。我笑着说:当心点,别把你给掏空了。
他反击道:哪有。什么时候教我两下,也培养一个像你这样的小姨子。唉,书文,你看他们家的小孩和你长得多像,不会是你的吧?我当时还当是句玩笑话,不想后来因此闹出了人命。这是后话。
晚上,我给N打电话,问她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她说,市里有传闻,要提拔几个正县。
省审计组的人终于来了。我把他们安排到最豪华的宾馆,陪他们到附近的名胜古迹去游览。专门从礼仪公司高价聘了小姐,要求水果削好,插上果签,每天至少三种以上,不得重复。一切安排妥当,我就听从他们的吩咐,不再陪他们。到了第三天,宾馆突然停电了,正是七月中旬的三伏天,屋里热得可想而知。他们实在受不了了,就打电话给我。我连忙赶去,把电业局长叫去,责令他抓紧修复。电业局长说:已经派人去修了,负荷太大,西城区的一个变电所失火了,至少要五个小时。
屋里根本无法待下去,审计只好暂停。我领他们到附近的一个靶场区活动。他们几个都没有打过真枪,觉得新鲜,跃跃欲试。他们组长一枪就打飞了,正信心十足地准备放第二枪时,墙外传来了一女人的号啕大哭,说她儿子被子弹打倒了。组长惊慌地看着我,我说可能打着人了。果然,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哭着找上门了,后面还跟着一群拿家伙的人。我赶紧安排他们先走,我留下来处理事故。
审计组当晚撤离。至于他们怎么提交的审计报告我就不得而知了。过了几天,我们去了省城,送去了他们所要的材料,当然也送去了平安的消息,事故已妥善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