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献皇帝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
……
初,琅邪诸葛亮寓居襄阳隆中,每自比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惟颍川徐庶与崔州平谓为信然。州平,烈之子也。
刘备在荆州,访士于襄阳司马徽。徽曰:“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此间自有伏龙、凤雏。”备问为谁,曰:“诸葛孔明、庞士元也。”徐庶见备于新野,备器之。庶谓备曰:“诸葛孔明,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备曰:“君与俱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也,将军宜枉驾顾之。”
曹操击刘备,袁绍不能乘其后,曹操征乌桓,刘表亦不能乘其后。不过刘表比袁绍强一点,袁绍死不认错,刘表还能略作反省:“一直号召咱抓住机遇、抓住机遇,这回机遇没有抓住。”
刘备安慰刘表说:“没关系,现在天下分裂,战事频繁,机遇还会有的。”心里话:“机遇常有,能抓机遇的英雄不常有。”
刘备虽然这么说,但心里特着急,不用请诸葛亮分析,他也知道曹操彻底平靖北方意味着什么。
刘备三请诸葛亮这事地球人都知道。有人考证说,刘备根本没上门去请,是诸葛亮自己出山应聘的;也有说刘备只去了一趟。锐圆的意思还是三请为好,一来刘备在荆州也没什么事,多跑几趟可以消除髀肉锻炼身体,二来可以和关羽、张飞顺便来个乡村游扩大一下内需,知识分子臭老九老被人看不起,有这么一个“三顾茅庐”的佳话,也给读书人撑一下脸面。
三顾成佳话,一对足千秋。诸葛亮未出茅庐里,发表了《隆中对》,对天下大势作了预判。
我们先看看《隆中对》(删节版)字面的意思:
一、“今曹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曹操的竞争优势已经相当明显了,这家伙有雄兵百万(相信是虚数),不能和他硬碰硬。——刘备眨巴一下眼睛,想了想,和曹操打架,好像只有打蔡阳那回赢了,其他N回没赢,于是重重地点点头。
二、“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与为援而不可图也。”曹操是我们的敌人,孙权是我们的朋友,而且是个有实力的朋友,不要打朋友的主意哦。——刘备对这一条领会不深刻。
三、“荆州并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也。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有三个好地方是刘将军您的最佳去处,一是荆州二是益州三是汉中,而且这三个地方的主人都是软柿子,不捏白不捏。——刘备一听说有软柿子捏马上兴奋,但随即一想不能露出猴急模样,方忍住激动慢慢点了点头。
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着于四海,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抚和戎、越,结好孙权,内修政治,外观时变,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将军您“皇叔”的广告已经上CCTV了,全国人民都相信品牌的力量,但是您不能老玩虚的,得占块地盘。刚才说过的三个地方,您起码得占住荆、益二州,利用有利地形先保不被他人兼并,处理好周边的关系(军阀们一打内战就都有外交头脑,都知道和好戎越了),联合孙权,瞅机会收拾曹操。如果按我这套方案执行下去,结果就是霸业可成,汉室可兴!——刘备在此以前没有听过如此清晰的战略陈述,不禁点头:“OK,不是一般的OK,而是相当OK!”
《三国志·诸葛亮传》中的《隆中对》全文并不长,《资治通鉴》引用时居然作了删节。我们抠抠字眼儿:
一、原来有个开头:“自董卓已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于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这个删就删了吧,人家“跨州连郡不可胜数”,皇叔连块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说起来脸红,白混了这么久了。
二、在说到益州时,有句“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司马光可能认为,诸葛亮不会怂恿刘备往“帝业”上想,大家嘴上说的心里想的都是恢复汉室,所以把这句删了。
三、说到“结好孙权,内修政理”以后,只是笼统地说“外观时变”,而原版还有一段话:“……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司马光是不是觉得诸葛亮的战略规划搞得太详细了反而有些假呢?
诸葛亮的《隆中对》到底有没有战略预见性?在当时是不是超前的新观点?
第一,《隆中对》预判天下三分,相当大胆。
有人也许会说,此乃天下大势,能预见此者并不乏其人。其实未必然。
当时曹操、孙权分据南北,其势已成,这谁都能看出来,荆、益、汉中不得其主,也是明摆的事实,这三块蛋糕曹操独吞或与孙权分别吞之,可能性都相当大。当时,相信天下两分的人可能会更多,甚至看好曹操统天下的人也不在少数,起码比三分天下的人占多数。
曹操平吕布、灭袁术、败刘备、破袁绍,北踏乌桓、西抚关中,已经累胜多次,天下都有心理定势了,只要他上场,没有赢不下的比赛,所以买曹操赢的绝对是多数。刘表、刘璋、张鲁不过是俎上鱼肉,只是在等着曹操不忙的时候去剁他们。
曹操的统一路线图有问题,他应该把孙权放在总决赛阶段打,先定荆州(事实证明很容易),再平汉中(事实证明也不难),再入川把益州夺过来,江东孙权能有多大作为?如此花十数年工夫应该可以统一全中国了。是曹操的战略失误给了刘备一次机会。
对孙权来说,最好是先取荆、蜀,和曹操形成大格局的南北朝;其次,是把蜀让出来,江东联结荆襄,也能抵抗一阵;再次,只能偏安江东,等着收编。
至于刘备,要么到孙权那里蹭饭,至于人家会不会把妹子嫁给他,那就难说了;要么就是继续做雇佣军,谁给面包帮谁打。反正那时如果开赌盘,没有人买刘备赢,除了诸葛亮。
诸葛亮看到了一种可能性,就是刘备抢在曹孙之前夺取益州,益州+汉中+荆州最好;其次益州+荆州;混最差,也得留住益州。说汉高祖什么的都远了,就说本朝之初,公孙述不是也在益州支撑到最后吗?诸葛亮不停地说什么“险塞”、“岩阻”,给刘备讲地理,意思就是找个地方是硬道理。
结论:天下三分没有必然性,不是所谓的大趋势,天下两分或一统才是当时趋势,天下三分只是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诸葛亮了不起的地方在这里。他向刘备描述了这种可能性,让刘备同志在困难的时候看到了光明,提高了勇气。
第二,《隆中对》明确了刘备集团的对外政策。
诸葛亮给刘备明确了一下战略走向,这就是三国迷都知道的“东联孙权,北拒曹操”。这是弱小的第三方的生存法则,大格局不变,这个就不能变。当然前提是先占据西部,否则你只是一股流窜力量,和人家谈不到“联”只能是“傍”了。
诸葛亮的这个思想,在江东得到了一个人的高度认可和积极回应,这个人就是鲁肃。他们两个是天下三分的主要推手,说好听呢,他们是各为主谋;苛责一下呢,他们两人是抗拒统一的罪人。
第三,《隆中对》描绘了一个刘备集团的最美好前景。
天下三分的目标已经很高了,但还不是最高的目标,诸葛亮毕竟年轻,他看有人兴致勃勃地听自己忽悠,情绪一上来,描绘了一个更加美好灿烂的明天。这就是:“打倒曹阿瞒,解放全中国!”
具体方略是:内修政治,外联孙权,这是防守的要件,进攻有三个要件:一是天下有变;二是一上将率荆州兵团以向宛、洛,这应该是牵制性的;三是刘备亲自率主力从益州北出秦川,挥师中原。
当时,刘备相当于还在给刘表做门卒,占有荆襄川蜀且谈何容易,兵向宛洛北出秦川基本上属于意淫范畴,诸葛亮的这套想法如果是在赤壁之后提出来,还靠谱一点。我想这也是慎重的司马光删去这段话的原因。所谓高瞻远瞩,也需要随着形势发展,才会越来越高越来越远,这符合认识事物的规律,诸葛亮再了不起,他的战略思想也需要不断丰富发展。史家为了抬高诸葛亮,很可能把他后来的一些思路和想法提前到茅庐时代发表了。“一上将”不就是指关羽哥哥吗?
另外,诸葛亮的这套破曹策略究竟好使不好使,后世也多有争议, 有人也因此说诸葛亮“将略非其所长”。诸葛亮讲到的三个要件,刘备集团始终没有同一时间凑齐,无法用实践证明,反而成了为诸葛亮伐魏失败解脱的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