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献皇帝建安元年(公元196年)
北海太守孔融,负其高气,志在靖难,而才疏意广,讫无成功。高谈清教,盈溢官曹,辞气清雅,可玩而诵,论事考实,难可悉行。但能张磔网罗,而目理甚疏。造次能得人心,久久亦不愿附也。其所任用,好奇取异,多剽轻小才,至于尊事名儒郑玄,执子孙礼,易其乡名曰郑公乡,及清俊之士左承祖、刘义逊等,皆备在座席而已,不与论政事,曰:“此民望,不可失也!”
说起孔融,大家都很熟悉。“融三岁,能让梨。”孔融的事迹写进了《三字经》,凡是能进入小学教科书的人,想不成为名人也难。
关于三岁让梨,现在正方反方的观点都很清晰。正方说让梨是国人美德,反方说三岁的娃儿让梨是人性压抑,这个问题我们就不讨论了。
锐圆想把孔融当成一个士人样本来解读一下。当然,得把他放在乱世这个大背景下,得把他和曹操一起来看。
孔融是孔夫子后裔,祖父做过太守,父亲做过都尉,孔融也算得上高干子弟了,而且是又红又专的高干子弟。孔融早熟,三岁让梨,不是知书达理,也算不上人性压抑,不过是小孩子聪明,卖弄一下博取大人夸奖而已。
孔融十来岁的时候,被带去见河南尹李膺,如果大家没有忘记,这位李膺是汉末党人领袖,在士大夫中间声望卓著。把自家聪明有特长的孩子带去见名人,这种事现在也经常有,说穿了就是“功利”二字呗。自己不努力,把一切赌在儿女身上,这些家长可怜亦复可恨。
小孔融利口嚣嚣,拿孔子和老子(老子恰好姓李)的关系作喻,和李膺套近乎,言二人乃“累世通家”,这么一顶超级舒服的高帽子戴在头上,李膺也只好呵呵呵呵。座中有位叫陈炜的大官,听罢哼了一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小时候太聪明了,大了未必优秀。)注意,孔融马上回击一句:“想君小时必当了了。”聪明、反应快、优越感强,得势不饶人,这是孔融孔文举的特点。
孔融十六岁的时候,做过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山阳人张俭举报中常侍侯览,得罪权宦遭到通缉,张俭慌不择路,望门投止。谭嗣同绝命诗曰:“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说的就是这个张俭。杜根是后汉安帝时代人,也是颍川人,他上疏建议当权的邓太后邓绥把权力交还已经成年的安帝,被邓太后下令装到袋子里活活摔死,执行人手下留情,杜根被摔残,隐身酒肆。(见《美丽皇后邓绥》)
话说张俭本来是想投奔孔融的哥哥孔裦(bāo),孔裦兄不在,孔融藏匿了张俭,后来事发,孔氏兄弟争相承担责任,先有让梨,后有争死。孔融不仅小时了了,少年即名震一时。
孔融后来官至北海相。汉时,郡、国为同级行政单位,郡为太守,国(有宗室王在焉)为相,国相行使行政权,宗室王在封国不理刑民。
孔融这样的红色贵族,自恃才高,所以反而不能用人,因为在他的眼中,皆碌碌无为之辈也。因为从小众星捧月,得到的都是夸奖,没有经过挫折,这种优等生,表面上很完美,遇事反而没主张。说到这里,让我想起了马英九,我们把评价孔融的话,套在马英九身上,看看合适不合适:马英九“负其高气,志在靖难,而才疏意广,讫无成功。高谈清教,盈溢官曹,辞气清雅,可玩而诵,论事考实,难可悉行。但能张磔网罗,而目理甚疏。造次能得人心,久久亦不愿附也。其所任用,好奇取异,多剽轻小才……”
这段评语来自司马彪的《九州春秋》,《三国志·崔琰传》裴注引之。孔融在《三国志》无传,陈寿把被曹操杀掉的几个有名的人列在《崔琰传》后提了一下,他们是孔融、许攸、娄圭,裴松之作注,把这几位仁兄的事迹补了进去。裴松之注《三国志》,引用了五十多种史书,现在都已佚亡。从裴注所引看,当时这些史家文人记载的后汉三国史,十分热闹,不少书观点对立,选择性聚集和选择性失明的情况比比皆是。所以,读《三国志》,绝对不能不看印成小字的裴注。
孔融在基层郡国干了八年,无所建树,打黄巾没有什么功劳,最后让袁绍的儿子袁谭把他赶出北海国,连老婆孩子都没带出来,所以有亲魏的史家讽刺他“在郡八年,仅以身免”。
其实孔融也不是一点建树都没有,他做了一件事,被大小媒体可着劲曝光宣传,并产生了历史影响。那就是在经学大师郑玄的老家北海高密县,设立了“郑公乡”。以名人改易地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首创。当代有“雷锋乡”(以前是”雷锋公社”),以人名命名的市县还有中山、左权、黄骅、靖宇、尚志、志丹、子长、子洲等,人名命名的街道名估计就更多了,中山路在多个城市有,还有张志忠路、佟麟阁路、黄兴路……最有时代特色的,是以企业品牌命名的道路,有的是企业自己买来的,有的则是地方政府酬谢赠送的,人人都想永垂不朽,这也无可厚责了。你如果也想这么着,就拿自己的大名在百度上弄个“×××吧”,可以意淫一下永垂不朽。
建安元年,孔融来到许都,曹操代表献帝任命他为“将作大匠”,管基本建设。后来他找曹操的茬儿,曹操也找他的茬儿,他找茬儿用笔,曹操找茬儿用刀。三岁让梨传为美谈的孔融被曹操砍了,其中的心结和政治意义,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