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寒去开会,听郑信讲话,往往觉得他不像是位政府官员,更像是大学教授:“整体上说,我市的信访形势是平稳的,信访工作是有序的,各级领导和部门对信访工作高度重视,解决了一些历史遗留的疑难问题和关系国计民生的突出问题。信访工作的社会地位和作用日益显现出来……”
会议室里关成静音的手机无声地闪亮,提示有短信进来。徐怀风的:我在广东出差,明天回去。
这样的短信,八年没收到过了。今天收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明天就回去,回到这个城市,他工作的地方,却说得像是回家一样。他的家在吉林,他什么时候回家呢?他妻子是什么样子?孩子长得像他吗?林清寒一开会就爱胡思乱想。
不需要知道那些,与她没有关系,一切简单处之。回复短信:一人在外,照顾好自己。
晚上,躺在床上看书,徐怀风打电话过来:“知道你没睡呢,问候一下。”
“哦,谢谢你。”
“你怎么也没睡?”
“我在看球赛,第13届欧洲杯1/4决赛第2场比赛在维也纳的恩斯特-哈佩尔球场展开争夺,土耳其4比2淘汰克罗地亚,双方120分钟内1比1战平,克拉什尼奇和塞米赫在加时赛最后三分钟先后破门。点球大战,土耳其3比1取胜。土耳其首次进入欧洲杯四强,将同德国争夺一张决赛门票。”
“呵呵,又没有中国人,喊加油也没劲。”林清寒像大多数女人一样,对这些体育活动不感兴趣,就无知地说。
“中国有条恶龙。”
“嗯?”
“谢恶龙还在,中国足球就翻不了身,我便不看中国足球。”
“哦!”
“看看土耳其,怎么说也是同一血脉出来的,怎么就相差这么远?妈的!”
“呵呵,都骂人了,平时很关注这种比赛吗?”
“那当然,关注体育,才有激情。”在他们的谈话里,徐怀风恢复了第一次见面时随性的谈吐和爽爽的笑。
手机里传来那边的电话铃声,林清寒提醒徐怀风接电话。徐怀风说:“不管他,一会儿我把电话线拔掉。”
“为什么,不影响工作吗?”
“是宾馆的坐台服务。”
“坐台服务?”
“你连这个也不懂吗?就是小姐,妓女。”
……
“你怎么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子,越是高级宾馆,各种配套服务越齐备。”
“在奇怪那个人群会有那么响当当的职业名称。”
“有的小姐确实很漂亮,很销魂。”
林清寒惊讶于他在她面前毫不回避地谈这些,是喝多了?还是把她当做随便的人了?想要结束谈话。就说:“你喝多了吗?你休息吧。”
“我没有喝酒,你也不要不理解,男人也不容易,旅途的劳累辛酸,是很需要一份温情的。”
林清寒知道自己已经过了扭扭捏捏的年龄,但是,她在这方面的成长冻结在了八年前,远没有正常走过来的三十五岁女人开得起玩笑。所以,虽然感觉到讨论这样的话题很不舒服,却不得不故作大方地说:“理解你,可是为什么不找个情人呢?”
“有过一个,是个大学教授,QQ上认识的,聊了一个礼拜就见面了,事前安排好了行程,在北京玩了三天,很开心,不高兴时就打个电话,没有承诺不许未来,只追求眼前的快乐。”
“潇洒的人,祝你快乐。”林清寒真诚地说,心里隐隐作痛。
“呵呵,谢谢,我是知道你正在失眠中痛苦,想陪你说话,希望你今晚能睡个好觉。休息好了,身体才会恢复得快。”
徐怀风并没有拔掉电话线,电话几次响起。林清寒开玩笑说:“送服务的来了,我都不好意思浪费你的宝贵时间了。”
“不管他,陪你说话,我很开心。”听得出,他是真心的,只为了她能睡个好觉。
“呵呵,谢谢,我还以为你迟钝了呢。”
“呵呵,你可以把我变敏感呀,哈哈哈哈,你恐怕不行,不能高估你的能力。”
“嗯?为什么不能高估我的能力?”
“别问了,再问就变成坏人了,不当坏人!”
看来,他们说的不是一个意思,不问就不问,不能培养坏人,林清寒想。
“时间过得快吗?哈哈哈哈。”
“已经通话两个小时了,谢谢你,我想我今晚会睡得很香。”
“还要做个好梦。”
“会的,晚安吧。”
“晚安,明天见。”
徐怀风下午回来,林清寒成了他回到这个城市的第一需要,她没有理由拒绝他“见个面”的邀请,他们先后走进“茶香苑”。这样的场景有点像那次与郑信的单独见面,但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远得回想起来,一切淡淡的,就像这风里若有若无的清香。
“哈哈哈哈,你的气色好多了。”
“你怎么那么爱笑!”
“爱笑不好吗,你更应该多笑,多笑身体健康。”
“健康也不等于长寿,再说,人也不需要特别健康,够用就行。”
“貌似有道理,却太消极。”
“你如果需要个情人,我帮你介绍一个吧,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喜欢独立奔放的。”
独立奔放这个词离懒散低调的林清寒太远,可是为什么徐怀风还要一再骚扰她呢,林清寒暗想。
“清寒,明天开始,早起我们一起跑步好吗?你从家向北到转盘,我从公司向东到转盘,再各自返回,没什么问题的。”
他直呼她“清寒”,他强调“没什么问题的”,林清寒知道他为她做了周全的考虑,即使熟人见了也看不出什么,林清寒感动于他的用心。
“白天努力工作,再把多余的体力消耗掉,晚上就会睡得香,我带你试试。”
“我是白天瞌睡,晚上睡不着。”
“你们国家干部都是那样。”
“你这人!”
“哈哈哈哈,这是我说话的风格,顺便嘲笑嘲笑你。”
“风格是挺独特。”
“清寒,你虽然把心事藏得很深,脸上了无痕迹,可是你的眼神却出卖了你,还有你的声音,清而不脆。这是一个女人没有生命力的表现。”
林清寒不置可否:“你是善于研究女人呢还是经手的女人太多了,能如此过目察情?”
“这两者没有本质的区别,血肉联系,不可分割。”
“说给你介绍情人呢,到底要不要啊?有个熟人,离婚了,独立奔放,人也漂亮,独居,收入也可以,不会影响你的生活。她一直想找个心灵的伴侣,觉得挺适合你。”
“我眼光很高的,连你都看不上,别人更不行。”
“你不是需要吗?”
“我需要的是今夜同床共枕不问姓名、明朝各奔东西不说再见的过客。”
林清寒不知道怎么把话进行下去了,她没有谈这种话的经历,有些放不开。
“你答应我坚持早起锻炼,过一阵子我带你出去散散心,换换心情,你总这样不行。”
“你很霸道,好像我很需要你的帮助似的。”
“你会需要的,出去后,我带你坐坐车、走走路、爬爬山、玩玩水、吃吃菜、喝喝酒、唱唱歌、跳跳舞。”
“呵呵,诱惑我吗?”
“嗯,对了,我们唱个歌吧,就唱这个。”
音响里传出江智民演唱的《缘分五月》:
就算前世没有过约定,
今生我们都曾痴痴等。
茫茫人海走到一起算不算缘分?
何不把往事看淡在风尘。
只为相遇那一个眼神,
彼此敞开那一扇心门。
……
“我不会唱歌,一首都不会。”
“你啥也不会,真得好好带带你。”
“你唱我听。”
“好吧,就算前世没有过约定,今生我们都曾痴痴等……”
“唱得真不错,我虽然不会唱,但是特别羡慕会唱的人,能借歌抒发感情,多好,真的羡慕。”
“用心学,很好学的,凡事怕用心。”
“呵呵,我好像从来没用心做过什么,上学学习不用心,工作也是过得去就行,现在这个位置纯属混进来的,就用心谈了场恋爱,用心经营了个小家,用心养育了女儿,可是这些都离我远去了。”
“你应该走出心理阴影,你这么对待自己,觉得对吗?”
“不对,又能怎样?我对改变自己没有兴趣。”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要尝试,错过美景对不起自己,遗憾太多也不会产生遗憾美。”
林清寒看表。徐怀风说:“陪我吃个饭好吗?”
“张姐做饭了,你也该回公司了,怎么不务正业?”“嗯,也好,确实有一堆事呢。”
早起,徐怀风没有打电话,林清寒也就没有起来锻炼,倒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第二天,六点,林清寒发短信给徐怀风:该起床了。一上午没有反应,林清寒觉得反常,更有些担心。
第三天,再发短信:你好吗?还是音讯全无。于是,林清寒不是有些担心,而是坐卧不安了,打过去电话,通着,就是无人接听,一遍遍地打,一次次失望。一切可能不可能的原因她都想到了,就随着自己的心情,用手机短信的方式表示了感谢他陪她星空夜话,感谢他的歌声,请他不要吓她,她真的很担心他等心情。
最后说:我想你了,真的。可是,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林清寒冷静下来,想徐怀风是那样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对这种际遇是不会当回事的。她想起他们的对话。“我是坏人。”“你不是坏人。”
他不是坏人,他在医院伺候她两天,又两次长谈,是那样真诚地希望她快乐。即使说那样的话题,也是对自己经历的实话实说,他是那么真实的一个人,不可能是坏人,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装作自己有多好。
那是为什么呢,难道是俘虏女人的伎俩吗?对她这样的女人要用这样的方法吗?林清寒马上摒弃了这个想法。
林清寒担心徐怀风,又开始失眠。她翻开日记本:
美丽只是一瞬间
那只鸟没出过笼子,它知道自己长了翅膀,却不清楚长翅膀是做什么用的。它从来不知道自己会飞。当它看到天上飞翔的鸟儿,它羡慕地说,真好。
一天,鸟儿在笼子里平静地睡着。一阵风吹来,鸟儿醒了,说好凉爽的风啊。突然发现笼子的门没有关上。鸟埋怨着主人的粗心,不安全感油然而生,瑟瑟地躲在角落,等着主人。
它看到雀儿自由自在地蹦跶着觅食、嬉戏。看到蝴蝶与花儿缠缠绵绵的幸福,它不自觉地走了出来,却又赶紧退了回去,外面太大了,四周空旷无边,太不安全了。
这时,一只很俊很俊的鸟落到不远处,似曾相识,那俊鸟友善地叫着,热情地唱起歌来。鸟儿又不自觉地走了出来。那俊鸟好像很愿意和它说话,展示自己健硕的躯体、漂亮的羽毛和它有力的翅膀。鸟儿激动莫名,第一次感到自己有身体真好,不由得随着那俊鸟翩翩轻舞起来,鸟儿拍打翅膀、蹦蹦跶跶、唧唧喳喳,开心得不知所措。
天渐渐暗下来,俊鸟欲飞又停,欲停又飞。主人回来了,鸟儿回到笼子里。却并没有感到安全,好像把心忘到外面了,世界变得空空的。
那突如其来的幸福,又莫名其妙地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