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准备好了,戴安娜,就差我的蛋糕和玛瑞拉的苏打饼干了,我准备明天早上做,玛瑞拉要在喝茶前做。我向你保证,戴安娜,玛瑞拉和我这两天忙得团团转,邀请牧师一家来喝茶真是责任重大呀。我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你真该看看我们的储藏室,满满当当的。我们准备了鸡冻和冻口条,还准备了两种不同的果冻,红色的和黄色的,还有惯奶油、柠檬馅饼、樱桃馅饼、三种点心和水果蛋糕,还有玛瑞拉专为牧师准备的她最拿手的黄李子果酱,还有重油蛋糕、夹心蛋糕和刚才说到的饼干。新面包和旧面包都有,以防牧师消化不良吃不了新面包。林德太太说大多数牧师都消化不良,不过我认为阿伦先生当牧师的时间不太长,还来不及消化不良呢。一想到我的夹心蛋糕我就会发冷。哦,戴安娜,如果蛋糕没做好该怎么办哪!昨晚我梦到我被一个可怕的妖怪追着到处跑,那妖怪的头就是一大块夹心蛋糕。”
“你会做好的,没事儿。”戴安娜让安妮放心,她是一个非常会安慰人的朋友。“我认为两星期前我们在爱德怀德当午餐吃的那块蛋糕就非常讲究,你做得好极了。”
“是呀。不过蛋糕有个可怕的坏习惯,总是在你特别希望做好时变得不成样子。”安妮叹口气,把一个蘸满树胶的树枝放到水面上,让它漂起来,“不管怎么说,我想我只能听天由命了,还要多加小心记住放面粉。啊,看哪,戴安娜,多漂亮的七彩虹!你觉得等我们走了之后,森林女神会出来用它当围巾吗?”
“你知道根本没有森林女神之类的东西。”戴安娜说。她妈妈发现了鬼魂树林的事儿,非常生气,结果戴安娜再也不主动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了,还认为相信这类东西是很不明智的,即便是相信无害的森林女神也一样。
“但想象世上有森林女神是很容易的啊。”安妮说,“每天晚上睡觉前,我看着窗外,很想知道森林女神是否真的坐在这里,对着泉水梳头。有时我会在清晨的露珠上寻找她留下的足迹。哦,戴安娜,别放弃你对森林女神的信念。”
星期三的早晨来临了。太阳刚出来安妮就起床了,她兴奋得睡不着。因为前一天晚上在泉边闲逛,她得了重伤风。但是没有什么病能扑灭她烹调的兴趣,除非是肺炎。早饭之后她就动手做蛋糕,烤箱的门终于关上后,她长舒一口气。
“这次我保证什么都没忘,玛瑞拉。不过,你觉得蛋糕会发开吗?要是发酵粉有可能不好呢?我用的是那罐新的。林德太太说现在一切东西都掺假,谁也不能确保买的发酵粉好用。林德太太说政府应该着手处理这种事,但是她又说我们甭指望保守党政府会有采取行动的那一天。玛瑞拉,要是蛋糕不发该怎么办?”
“没有了蛋糕,我们还有好多东西呢。”玛瑞拉倒能沉着冷静地看待这个问题。
然而,蛋糕还是发起来了,从烤箱里拿出来的时候,像金黄色的泡沫一样松软。安妮高兴得小脸通红,一边给它抹上一层层深红色的果冻做夹心,一边想象着阿伦太太吃蛋糕的情景,她可能会再吃第二块呢!
“你当然要用最好的茶具了,玛瑞拉。”她说,“我能用蕨草和野玫瑰装饰一下桌子吗?”
“我看那都是胡闹。”玛瑞拉嗤之以鼻,“依我看,重要的是食物而不是装模作样的装饰。”
“巴里太太就装饰了她的桌子。”安妮说,她有时也耍耍鬼心眼儿,“牧师对此赞不绝口,还说他不仅饱了口福,还饱了眼福呢。”
“好吧,就随你吧。”玛瑞拉说。她下定决心不能被巴里太太或其他任何人超过,“不过要注意留下足够的地方放盘子和食物。”
安妮使出浑身解数打扮餐桌,在样式和风格上都远远超过巴里太太。她用了大量的玫瑰和蕨草,再加上自己的艺术品位,把餐桌布置得让人赏心悦目,牧师夫妇一坐到桌边,便异口同声地称赞起来。
“是安妮布置的。”玛瑞拉非常公正地说了一句。安妮觉得阿伦太太赞许的微笑让她幸福得几乎难以承受。
马修也在场,只有老天和安妮知道他是怎么被哄过来的。他一度羞怯紧张得要命,玛瑞拉已经对他完全绝望了,但安妮却能成功地说服他。于是现在他穿着那套最好的衣服、戴着白硬领坐在桌边,饶有兴致地跟牧师聊着。他始终没跟阿伦太太说一句话,不过可能谁都没这么指望。
一切都进行得轻松愉快,就像婚礼上的钟声。后来安妮的夹心蛋糕端上了桌。阿伦太太已经品尝过各式各样让人眼花缭乱的食物,就婉言谢绝了夹心蛋糕。玛瑞拉看到安妮失望的神情,微笑着说:
“哦,你一定要尝一块,阿伦太太,这是安妮特意为你做的。”
“这么说我真得尝一尝了。”阿伦太太笑了,自己切了一大块三角形,玛瑞拉和牧师也分别拿了一块。
阿伦太太咬了一口,脸上掠过一丝极为古怪的表情。但她什么也没说,不动声色地接着吃。玛瑞拉捕捉到了她的神情,连忙尝了一口蛋糕。
“安妮·谢利!”她喊道,“你到底在蛋糕里放了什么呀?”
“就是食谱上的东西啊,别的什么都没有,玛瑞拉。”安妮带着焦虑的表情喊,“哎呀,不好吃吗?”
“好吃!简直是可怕。阿伦太太,快别吃了。安妮,你自己尝尝。你放的是什么调料?”
“香草呀。”安妮说。她尝了一口蛋糕,满面羞愧,“只放了香草。哦,玛瑞拉,一定是发酵粉的问题,我早就怀疑那瓶发……”
“发酵粉,胡扯!去把你用的那瓶香草拿过来。”
安妮跑到储藏室,拿回来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一些棕色液体,瓶身发黄的标签上写着“上等香草”。
玛瑞拉接过瓶子,打开闻了闻。
“老天爷,安妮,你往蛋糕里放的是止痛剂。上星期我把止痛剂的瓶子打破了,就把剩下的药水倒进了一个用过的空香草瓶里。我想我也有一定的责任——应该提醒你一下——但是,天哪,你为什么就不能先闻闻呢?”
面对双重的耻辱,安妮哭成了泪人。
“我闻不出来——我鼻子伤风很严重。”说着她冲回东厢房,一头扑在床上,号啕大哭,看样子是谁也劝不住了。
过了一会儿,楼梯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有人进了房间。
“哦,玛瑞拉。”安妮头也不抬,抽泣着说,“我永远都抬不起头来了。大家会永远记得我犯的错误。这事会传开的——在艾文利什么事都能传开。戴安娜会问我做的蛋糕怎么样,我只能实话实说。大家会一直对我指指点点,说这就是那个用止痛剂做蛋糕的姑娘。吉尔——学校里的男生们会一直嘲笑我。哦,玛瑞拉,如果你还有一丁点儿基督徒的慈悲,发生了这样的事故之后,请别让我现在就下去洗盘子。等牧师夫妇走了,我会去洗的。但是我没脸再见阿伦太太了。可能她以为我想下毒害她呢。林德太太说她知道有个孤女试图毒死她的恩人。但止痛剂是无毒的啊,本来就是内服的——虽然不是放在夹心蛋糕里。你能把这些告诉阿伦太太吗,玛瑞拉?”
“不如你跳起来自己告诉她吧。”一个快乐的声音说。
安妮一下子跳了起来,发现阿伦太太站在床边,用含笑的眼睛看着她。
“亲爱的小姑娘,千万别这么哭。”她说,为安妮凄惨的小脸而深感不安,“哎呀,只不过是个有趣的错误,大家都会犯的。”
“哦,不是的,只有我才会犯这样的错。”安妮可怜巴巴地说,“我本想为你做一个漂亮的夹心蛋糕,阿伦太太。”
“是的,我知道,亲爱的。我向你保证,不管蛋糕做得好坏,我都很感谢你的好意和体贴。好了,千万别再哭了,跟我下去吧,领我参观参观你的花园。卡斯伯特小姐告诉我,有一小块地是你自己打理的,我想看看,因为我很喜欢花。”安妮顺从地跟着阿伦太太下了楼,心里颇感安慰。她想,阿伦太太果真是知音,这真是天意呀。没人再提起蛋糕的事儿。客人走了,安妮发现,尽管发生了那个可怕的事故,这个夜晚过得却比自己预期的还要愉快。然而,她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玛瑞拉,想到明天是全新的一天,还不犯任何错误,真是太棒了,不是吗?”
“我确信你明天会犯很多错。”玛瑞拉说,“我还没见过你不犯错呢,安妮。”
“是的,我也很清楚。”安妮难过地承认,“但是你没注意我有个鼓舞人心的优点吗,玛瑞拉?我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可不知道这也算优点,你总是犯新的错误。”
“哦,你不知道吗,玛瑞拉?一个人能犯的错必定是有限的,当我把错都犯完了,就再也不会犯错啦。这个想法真是鼓舞人心啊。”
“好啦,你最好是把夹心蛋糕拿去喂猪。”玛瑞拉说,“这东西谁吃都不适合,就连杰瑞·毕欧特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