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了胸针。”安妮说,就像在背书,“如你所言,我把它拿走了。进屋的时候我并没打算拿走,但它看上去太美了,玛瑞拉,当我把它别在胸口时,我被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控制了。我想象着要是把它带到爱德怀德,然后假装自己是卡迪莉娅·菲茨杰拉德夫人,那会多棒啊。如果戴上一枚真的紫水晶胸针,那把自己想象成卡迪莉娅夫人就容易多了。戴安娜和我用蔷薇果做过项链,但是蔷薇果怎么能和紫水晶相提并论呢?于是我拿走了胸针。我以为能在你回家之前把它放回去。我在路上溜溜达达,消磨了好半天。路过银波湖上的小桥时,我把胸针摘下来,打算好好看一眼。哦,在阳光下它的光彩是多么耀眼啊!然后,我斜倚在桥栏上,它突然从我指缝间滑落了下去——就这样——落啊——落啊——落啊,一路闪着紫光,永远沉入了银波湖的水底。这就是我能做的最好的供认啦,玛瑞拉。”
玛瑞拉再次怒火中烧。这个孩子拿走并弄丢了她最宝贵的紫水晶胸针,现在却平静地坐在这儿复述那些细节,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或内疚。
“安妮,这太可怕了。”她说,试图冷静下来,“你真是我听说过的最可恶的孩子。”
“是的,我想我是的。”安妮平静地承认,“而且我知道该受惩罚。惩罚我是你的本分,玛瑞拉。请你马上惩罚我好吗?因为我希望能无牵无挂地去野餐。”
“野餐,没门!今天你不能去野餐,安妮·谢利,这就是对你的惩罚,相对于你的所作所为,这个惩罚远远不够!”
“不能去野餐!”安妮跳起来,紧紧抓住玛瑞拉的手,“但是你答应过让我去的!哦,玛瑞拉,我一定要去野餐,我就是为这才招供的。除了这个,你怎么惩罚我都行。哦,玛瑞拉,求求你,求求你了,让我去野餐吧。想想冰激凌吧!你知道的,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尝到冰激凌了。”
玛瑞拉冷酷地掰开安妮的手。
“求也没用,安妮,你不能去野餐,就这么定了。不,一个字也别说了。”
安妮意识到玛瑞拉主意已定,她把双手绞在一起,尖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床上,打着滚儿号啕大哭,发泄着自己的失望和绝望。
“老天!”玛瑞拉倒抽一口气,赶紧离开了房间,“我相信这孩子疯了,有点儿理智的孩子都不会这样。如果她没疯,她就是坏透了。哦,天啊,恐怕瑞秋一开始就说对了。但是我已经走了这一步,已经覆水难收了。”
这是一个沉闷的上午。玛瑞拉拼命地干活,实在没活可干了,她就把门廊的地板和奶品架刷了刷。其实门廊和架子都不需要清洗——但玛瑞拉还是要刷。然后她又出去整理院子。
午饭做好之后她在楼梯口叫安妮,一张泪痕斑斑的小脸在栏杆上方露出来,凄楚地向下望。
“下来吃饭,安妮。”
“我不想吃,玛瑞拉。”安妮哽咽着说,“我吃不下去。我的心碎了。我想有一天你会为伤了我的心而备受良心谴责的,玛瑞拉,不过我原谅你。到那个时候,请你记住,我原谅你了。但是请你不要让我吃什么东西,尤其是青菜煮肉。一个人痛苦的时候,吃青菜煮肉显得太不浪漫了。”
玛瑞拉怒气冲冲地回到厨房,把她的苦恼倾诉给了马修。马修呢,夹在他的正义感和对安妮不该有的同情心之间,也痛苦不堪。
“嗯,这个,她不该拿走胸针,玛瑞拉,也不该撒谎。”他承认说,忧伤地看着满盘不浪漫的青菜煮肉,好像他也跟安妮一样,认为这种食物同苦难的感觉不相配,“不过,她是个小孩子——非常有趣的小家伙。你不觉得不让她去野餐太残忍了吗?她那么想去。”
“马修·卡斯伯特,我真搞不懂你了。我认为我对她实在太宽容了,而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顽劣——这是最让我担心的。如果她真觉得抱歉,事情倒没那么糟。你好像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儿。你一直在为她找借口——我能看出来。”
“嗯,这个,她还是个小孩子。”马修无力地重申,“应该对她包容一些,玛瑞拉,你知道以前没人教育过她。”
“那么,现在她就在受教育。”玛瑞拉反驳道。
这个反驳就算没有说服马修,也让他无语了。午餐吃得闷闷不乐,唯一高兴的人就是那个雇工杰瑞·毕欧特,玛瑞拉把他的快活视为无礼的侮辱而愤恨不已。
她洗了盘子,发了面,喂了母鸡,想起要去补补她那条最好的黑色蕾丝披肩。她周一下午从妇女互助社回来脱下披肩时,发现上面有一条小裂缝。
披肩放在衣箱中的一个盒子里,玛瑞拉把它拿出来时,透过密密攀附在窗口的藤蔓射进来的阳光照亮了挂在披肩上的一个东西——一个晶莹剔透、紫光闪烁的东西。玛瑞拉喘着气一把抓住了它,是紫水晶胸针,钩在一根蕾丝细线上!
“老天爷啊,”玛瑞拉迷茫地说,“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胸针好端端地在这儿呢,我还以为掉在巴里池塘的水底了呢。那孩子怎么说她拿走胸针还弄丢了呢?不得不说,我相信绿山墙是闹鬼啦。现在我想起来了,星期一下午我把披肩脱下来后,在梳妆台上放了一会儿,可能胸针不知怎么就钩上去了。哎呀!”
玛瑞拉拿着披肩来到东厢房。安妮已经哭得精疲力竭,正垂头丧气地坐在窗边。
“安妮·谢利,”玛瑞拉严肃地说,“我刚刚在我的黑披肩上找到了胸针,现在我想知道,今天早上你对我说的那些废话是怎么回事。”
“唉,你说我不招供就不能出去。”安妮疲惫地说,“所以我决定招供,因为我一心想去野餐。昨晚上床之后我想出了一段话,尽量编得有意思点儿。我背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忘掉。但你还是不让我去野餐,我的努力白费了。”
玛瑞拉无奈地笑了,但她的良心隐隐作痛。
“安妮,你真厉害!不过,是我错了——我现在明白了。我知道你没撒过谎,不该怀疑你的话。当然了,为一件你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认错是不对的——是非常错误的。不过是我逼你这么做的。所以,如果你原谅我的话,我也会原谅你,咱们就扯平了。好啦,准备去野餐吧。”
安妮火箭似的蹿了起来。
“啊,玛瑞拉,不会太晚了吧?”
“不晚,现在才两点钟。他们最多是人到齐了,离喝下午茶还有一个小时呢。快洗脸梳头,穿上那件格子裙。我给你装一篮吃的,家里有好多现成的吃食。我让杰瑞套好马,赶车送你去野餐的地方。”
“哦,玛瑞拉。”安妮嚷着冲向脸盆架,“五分钟之前我还痛苦不堪,希望自己没有出生,现在,就算让我跟天使换位置我都不干!”
那天晚上过得快活极了,筋疲力尽的安妮带着无法形容的幸福感回到绿山墙。
“啊,玛瑞拉,我过得极其愉快。‘极其’是我今天学会的新词。我听到玛丽·爱丽丝·贝尔这么说来着。是不是特别有表现力?一切都很棒,我们吃了丰盛的茶点,后来哈蒙·安德鲁斯先生带我们去银波湖划船——每次六个人。简·安德鲁斯差点从船上掉下去。她探出身子去采水仙,如果不是安德鲁斯先生在节骨眼上抓住她的腰带把她拉住,她就落水啦,可能会淹死呢。我希望出事的是我,差点儿淹死真是太浪漫啦,讲出来会是一个惊险故事。我们还吃了冰激凌,冰激凌是难以言表的,玛瑞拉,我向你保证它美味无比。”
那晚玛瑞拉补着袜子对马修原原本本讲了这件事。
“我得承认我做错了。”她坦率地总结说,“不过我已经吸取了教训。一想到安妮的‘招供’我就忍不住要笑,我知道不该笑,因为那是她编的假话。但不知怎么搞的,那些假话不像别的假话那么可恶,而且,不管怎么说我都是有责任的。这孩子有些地方不好捉摸,不过我相信她以后会有出息的。还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哪家有她,哪家就不会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