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的早期生活很简单。在淮阴地区,他整天挎着宝剑,到处游荡。按说,宝剑在那时候相当于现在的LV包,造一把宝剑,花费很大,如果没人资助,或者自己没本事挣钱,不是谁想挎就能挎的(除了爱面子比爱嘴巴更甚的个别人),但韩信能挎,如果不是捡的(这个很难,相当于现在捡到LV包),也不是偷的(这个倒有可能,但他是很骄傲的人,怎么看也不像不怕丢人的盗贼),就很可能是祖上传下来或者自己省吃俭用攒钱买的。前者说明他是个有身份的人,应该属于六国余孽(从秦朝眼里看),如果属实,则很能说明,他为什么在后来岁月里身上总是洋溢着昂扬的自以为是的贵族情绪,这种家传的旧贵族脾气使他保持积极向上、爱学习、勤思考的好习惯,但也使他总是脱离了大众,死的时候,也没几个人愿意多同情他一下。后者则说明他是个爱慕虚荣的人,从后来行止看,因为历史记载比较粗线条,倒没有太多的线索能印证,算是一个孤证。我们的历史研究者倒是愿意相信前者,毕竟“挎宝剑到大街上转”很符合一个落魄贵族的派头。
在淮阴的时候,韩信不爱生产劳动,还很好面子,去别人家蹭饭吃,人家不干,他还好意思甩脸色,抱怨人家,“怒而绝去”,在这点上很像高祖刘邦的为人行事。不过,高祖是国家基层小吏,经常去大哥家混吃混喝,并不是自己去,而是带着一帮朋友。他和韩信独自去混吃喝的最大区别是,韩信不去,就可能饿死,而高祖是为了活得更有风采(手下小弟很多,很有面子)。至于高祖利用职权之便,去饭馆吃“霸王餐”,那也算是自食其力,毕竟基层小吏为公家干过很多事(虽然不值得提倡),并不完全是啥事不干,硬是白吃。韩信倒是也想混公职,因为穷,人家不让干(从这点看,秦朝不灭亡,真没天理了,仅歧视穷人这一条,这个王朝就该死)。更何况,完全靠白吃维持活路,也没见他忽悠别人,“现在白吃,日后当涌泉相报”,自然是没有正常人愿意被他吃。
韩信从别人胯下爬过去,则完全是因为他明明一脸穷酸样,还偏摆贵族范惹的祸。那个街头小霸王拿他开涮,说实在的,完全是被他面带菜色还挎LV包装大款的偏执作风惹急了,羞辱他勉强算是一种净化社会风气、打击铺张浪费的义工行为(虽然也不值得提倡)。再说,秦朝是不允许老百姓带着杀伤性武器到处显摆的。官吏失职,当作没看见,可周围的百姓出于保护自己的需要,有人出头来试试这个潜在的危险人物的胆量,也是可以理解的。
灭秦战争对于很多人是一种灾难,对于挎宝剑到处找食吃的韩信,就是一种难得的咸鱼翻身的机会。在项羽帐下混前程时,短短时间里,韩信就成为项羽军中的郎中,大家知道,项羽也是贵族出身,一般人是看不上的,项羽待他也算是说得过去。后来,韩信对项羽抱怨,是因为他经常给项羽出主意、想办法,项羽不采用,不采用,他就没法立功,没法立功,就没出头之日。我们不知道韩信给项羽都出了哪些主意,但从现在看,韩信没被重用,也是有原因的。
应该说,韩信的才能主要体现在治军上,对军队建设很在行,比如,你给他一帮乌合之众,他能很快把这些人训练成能打仗、听命令、守纪律的战斗部队。司马迁评价韩信对汉朝兴起的作用时,韩信的“申军法”与“萧何次律令,张苍为章程,叔孙通定礼仪”一样是相当重要的地基性的制度建设。所谓申军法,也就是他把秦朝的先进军制应用到汉军,使得以流民为主体的刘邦军变成进攻有章法、逃跑不溃散的很像样的现代化部队。
很显然,韩信跟着项羽的时候,项羽的主要工作是争地位、打硬仗、求生存、谋发展,真是顾不上整顿军队这种基础性太强的工作。项羽真正说了算,而且有点闲心来管管基础工作,也是在进入汉中、戏水分封之后,在这之前,他是很忙的。这时候,他告诉项羽如何多杀秦军,项羽还可能听进去一些,但要说“咱们如何把军队分成更有战斗效率的作战单位等等”,他心里即使以为“意”,但在操作层面上,还真不容易落实到位。
刘邦捡了个大便宜。那时他正好被项羽贬到巴、蜀、汉中,想杀出去,一是害怕打不过人家,二是还没找到从汉中溜到关中的那个流芳千古的小道。刘邦到他的封地,一待就是好几个月,确实闲得慌。这时候,韩信被刘邦拜为大将军,他才有机会、有时间好好地施展自己平时所学,把刘邦的部队整顿为“秦军二世”。从史书中看,韩信治军之后,汉军军制就开始很像秦朝军制了,之前的楚国军制几乎绝迹。比较倒霉的项羽在忙完分封之事后,回到彭城,其实也修改了军制,但之后,他就一直忙着打仗业务,制度建设只能边走边改,他的军制就比较“混搭”,比如,将军(秦朝军制)和大司马(楚国军制)一直到乌江自刎的时候,他的军队还同时用着,军制比较乱肯定影响楚军的现代化水平和作战效率。在解放战争期间,解放军其实也是很忙的,但毅然决然地改革军制,比如把“纵队”改成“军”,就是看到了军队建设对打胜仗具有决定性作用,改革的效果大家都看到了。
韩信在汉军逐渐成为独当一面的方面军司令,其间,他的军队曾经被惨败的刘邦强制性拉走,但这些部队的质量很是了得,刘邦一接手,不用整理,马上就能顶住气势汹汹的项羽军。然而,从开始独立指挥军队,韩信就比较走霉运,他的部队要么是由没见过世面的新兵组成,要么就是少得可怜,他不得不动脑筋、碰运气,活活地把他逼成旷世难遇的军事家。
即便如此,从韩信的作战业绩上看,他也从未打过败仗。他打的第一场战斗,就是和项羽的主力部队过招(只是野史说,出汉中、定三秦的战斗是韩信指挥的,很可惜,虽然大家很认可,也深信不疑,但司马迁不知道为啥,就是没有记载),挫败了项羽军。后来,他打败魏王豹、陈馀的部队和齐楚联军,从这三个敌人的军力比较看,可以说他们的作战功力指数越来越高,韩信的部队不见增多,质量也不见提高,但业绩却不见下降。相比而言,他的功业自然是冲到极点。但刘邦的赏赐有点滞后,他认为反差太明显,惹得他抱怨起来,实在忍不住了,也很出格地破了规矩,向身处危难中的刘邦要“王”的称号。很多人觉得他做得对,刘邦违心地答应他,完全是利用韩信,做得不厚道、不实在。应该说清楚的是,这件事说开了,还真不能太怨刘邦。其实,韩信立的功值得夸奖、表彰,他的资历、实力和掌控的资源值得重视,但即使几项加到一起,距离被封王还真有点距离。
虽然他打败了项羽军,但那时的项羽军队是从彭城一路追刘邦残军过来的,已成强弩之末,战力并不高。魏王豹、陈馀均是属于打仗业务比较生疏、队伍素质也一般、统治能力乏善可陈的货色,表面上他们驾驭的人数很多,还占据地理优势,但大家知道,打仗这事不是靠人多就行的,不会驾驭,不会管理,人越多,即使以逸待劳,统帅也难免死得快、死得窝囊(有些人不信,可以试试赶一群鸭子下河来体会一下)。更何况,曹参、陈豨等能打的将领也经常在他左右帮衬着,很多硬仗实际上是这些人打的。而韩信指挥汉军与齐楚联军在潍水决战,虽然楚军是由龙且、项它这些项羽心腹带来的主力,但他们全力以赴帮助以前是自己死对头的齐国人打仗,心怀鬼胎,想着借机牟利。齐楚联军实际上只有同仇敌忾的“面子”,“里子”却是离心离德的。而在这场仗上,刘邦几乎把手上所有能打的部队(如曹参、灌婴、吕泽的部队)都拉了上去,潍水之战变成楚汉的大决战,相当于解放战争的淮海大战。各打算盘的齐楚联军最后失败,其实不是什么小概率事件。
从韩信的资历、实力和掌控的资源等看,因为他带出的集团缺乏独立性,打的这些胜仗始终处在刘邦直接掌控之下,所仰仗的资源都来自刘邦阵营,与汉初那些异姓王相比,他就很缺乏被封王的基础条件。臧荼、张耳、英布都是项羽主持下被分封为王的,资历和刘邦一样老,“老革命”自然待遇上要有所体现。臧荼、彭越掌握着独立于刘邦阵营的人马和属于自己的地盘,对刘邦具有直接帮助或者危险,刘邦真得罪不起他们。张耳和刘邦还有着极为特殊的渊源关系(刘邦年轻时跟着张耳当侠客),更何况,张耳奉陈胜之命,到赵国抢地盘,在赵国有着虽然不高但也不能忽视的群众基础。英布则在反秦战争中立下大功,大家知道,反秦是汉朝存在的法理基础,他的功劳自然必须被认可,而在楚汉争霸中,他及时叛变项羽,更是值得浓墨重彩的一笔。即使在刘邦直辖阵营内部比较后,韩信觉得自己拥有列土封疆的资格,但准备把天下变成私产的刘邦自然不会认可。这么看,韩信对刘邦不及时封自己为王的抱怨充满了自以为是、认不清形势的味道。
作为政治旋涡中的人物,他在被监控起来后,依然没有痛改前非、下决心夹着尾巴了此一生,相反,还会和刘邦耍耍脾气。比如,他说刘邦没能力带好10万以上的兵,即使后来他补充说明,说刘邦能“将将”,这也是犯忌讳的(大家知道,皇帝都是被大家公认为无所不能的)。其实,他说得不对,如果论真格的,刘邦亲自带的兵绝对比韩信要多得多,仗打得也不少。更关键的是,与刘邦相比,韩信毕竟没有亲自和军神项羽长年累月地过招儿,他还真没啥资格看低刘邦。他这样变相地贬低刘邦,其实还是在发怨气(让很多人纳闷的是,都混成别人的监控对象了,他都不能忍忍吗?再说,为活命,忍一下,不丢人)。
回过头看,韩信就是一个满腹怨气的人,到哪里都扛着怨气走,究其根源,则是他对自己的认识与社会对他的需要、评价总是合不上拍,对此他从未有清晰的认识。后来,吕雉害怕刘邦“百年”后,野心家利用韩信掌握着高超的业务能力闹出事来。公元前196年,吕雉派萧何把韩信骗到未央宫,让一帮宫人把他击杀在长乐钟室。死前,他对自己发出了第一次抱怨。从此,他再也没机会抱怨任何人了,但他的这种怨气还在,从未消散,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