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天空游动着火烧云的傍晚,我从环翠峪归来,迷了路,攀缘在一片树木葱郁的岭上,遍地的山花野草,抬头看那峰峦奇秀,一道飞瀑直流而下,不远处有野雉求偶似的咕咕鸣叫,眼前的景色仿佛见过,但又分明觉得这地界很陌生,浮云山那么大,那么多峰岭,石柱兄弟曾说过他也没走完呢,我才踏上过几个呀?走着走着,我感觉着路错了。不,不是路错了,而是你走错了路,走迷了。在这片林子里转了好几个圈,绕了好几道弯,就像是走进了迷宫一样,怎么也走不出去了,这下子我可慌了神。眼看太阳就要落山,此处距离石柱家少说也有十里山路,可问题是现在你迷路了,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那就不再是十里路啦,也许会是好几个十里路呢,甚至今晚能否走回到家也成了问题。
正在我犯愁,甚至有些害怕的时候,忽然听到附近咩咩的羊叫,还有一声声似近似远的悠悠山歌,仿佛遇到了救星一样,我拨开了密匝匝的低矮植物,急忙朝羊叫和歌声的地方冲去,很快就看到了一大片相对开阔的山坡,只见一湾清澈的溪水,一群低头吃草的白山羊,一位身着洁白衣裙的牧羊女坐在大青石上哼着山歌,听见声响,那牧羊女回过头来,略带羞怯地冲我微笑。
我一下子就傻了眼,天哪!浮云山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啊!牙齿似雪,面若桃花,一头秀发像飞流而下的瀑布,一双眼睛像湖水那样幽深而清亮,胸脯饱满得像两座小山包,一点也不像个山姑,不像牧羊女,我呆呆地望着她,口张了几下,却没说出半句话来,本来我是想向她问路的。
那牧羊女却先开了口:先生,你是迷路了吧?
嗯,我点了点头。她居然如此文雅地称我先生,这就更不像个牧羊女了,至少她也读过书,或者正在城里上学,现在是放假回家替父母放羊来了吧。我告诉她说,我在老庙那边的石柱家住,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我知道的。牧羊女淡淡一笑说,我正好想到那边走亲戚去呢,停会儿我陪你一起走。
好啊!我竟有些激动了,谢谢你,太感谢你了!其实,我也很感谢自己今天迷了路,遇到了这么一位很好看的山姑。
那就跟我走吧。牧羊女扬起了手里的小鞭子,一群山羊全都乖乖地抬起了头,不再吃草,而是排起了队伍,要跟女主人回家了。她指了指前边山坳里几间房子,瞧,我家就住在那儿!
山羊走在前边带路,牧羊女跟在羊群后面,我紧随着牧羊女。
西天上最后一抹晚霞退隐了,夜幕一点点笼罩了山野。
牧羊女回过头来告诉我说,她叫玉屏,姓程。
哦,我不禁赞美道,你名字很好听,真的。
是吗,汪老师?玉屏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我的姓?我有些疑惑。
我当然知道。牧羊女笑了笑说,我还知道你是个作家呢。你刚到石柱家那天我就听说啦,我是老庙小学的民办教师,教语文的。我还看见过你好几回呢。
不会吧?我有些惊诧,我怎么没看见过你?
现在你不是看见我了吗?牧羊女笑着说。
你是老师,那你今天怎么不去学校呢?我问道。
呵呵,汪老师,她微笑道,你不知道今天是星期日吗?
我还真的不知道今天是星期日。我笑了笑说,自从我来到山上,就没有星期几这个概念了。
说着话,不觉就到了玉屏的家。她迟疑了一下说,你在前边等我,我回家给妈说一声,然后就陪你去老庙那边。
好的,我等你。我站在一棵大枣树下等着,思想着,不一会儿,玉屏就又出现在眼前了。这个名叫程玉屏的山村女教师说是要陪我去老庙那边,其实应该说是她把我送回了家。
乘着朦胧的月色,一问一答的,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道,不紧不慢地走着。现在我知道了,这个山村女教师喜欢普希金,也喜欢舒婷的诗,另外我还知道她不是姑娘了,而是个年轻的未亡人。我不愿意把她说成是小寡妇,再说她也不像。她新婚不久的丈夫在东莞那边打工,出车祸走了。对此,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是很同情,甚至很有些心疼。玉屏慢声细语说着她的生活,我也跟玉屏说了些自己的生活,就这么说着,走着,就到石柱家院外那棵大柿子树下了。原以为回来的路会很长,怎么仿佛一眨眼就走到了呢?可能是两个人只顾着说话了吧。
站在柿子树下,我望着玉屏,想请她到石柱家——我自己的那个房间里去坐会儿,她笑了笑说,不啦,那样不好。再说,我得赶紧到我姐家去呢。她朝西北山坡那片亮着灯的房舍指了指。
我送你去吧,我说。
哦,不用啦,谢谢,那样不好,她说。
希望还能再见到你,真的,我说。
会的,只要你还在这山上住着,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