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麻布衣的少年坐在崖边,愣愣的发呆。山上风大,吹走了在少年身后的小土坡边上的一些沙砾,那是他的师父的墓,刚刚埋得。
师父走的很仓促,仓促到前一个时辰王略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将要发生的事情。从小在这数座绵延千百里的大山里的其中一座平平无奇的山峰上修行。除了每过几个月会留在远方的小镇过几天采购米面。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八年,所以他很难过。但是因为太突然,以至于突然到他还没来得及悲伤。
灼灼的阳光照耀在他的发丝中,身边的云雾里,青鸟的翅膀边缘,与他身后的小土堆上。按照这个时辰,他该被师父当做剑桩来刺了,他此刻确实像是一座剑桩,只不过没有了把它当做木桩的习剑之人。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干,这个时候比他在剑术上止步不前的瓶颈时期或是当他在被病魔吞噬的时刻更要难过。
坐在石崖上,雾气由浓变淡,鸟鸣由多变少,阳光由亮变暗,不知多久,王略扶着旁边的老松,轻轻的站了起来,把系在腰间的破剑插在了墓的旁边,捡起师父的剑,相对来说,师父的剑要锋利许多,也好看很多,最奇异的是造型,不同于寻常直剑的模样,没有直的剑身,而是自剑柄处便开始向上倾斜,就像是极其细长的三角形一样的刺,自己曾问师父,什么时候才能不用破旧的铁剑,师父说等着吧,王略想,师父的意思大概就是今天了。双手紧了紧腰间的剑鞘。回到了木屋中。
在木屋中待了一周,辟谷一周,静心一周,哭了一周。当王略确定自己已经好一些的时候,推开了木屋,看了一眼师父的墓和自己用了十几年的剑,用心磕了几个头,转身飘然下山。
在跌宕的山间起伏,踏过自己曾去过的每一个地方,看自己曾喜欢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朵花草。直到最后来到了柳潭,这是自己给这汪清水起的名字,因为潭边尽是柳树。最后同潭中姹紫嫣红的一尾尾金鱼道别后。王略轻轻叹了一口气,他隐隐的感觉到,师父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虽然只是十八年中无数句话的其中一句不显眼的,但他还是在此时此地忽的想到了,那就是,如果有一天我随风而去,你就要开始愚公移山了。很显然,这说明自己以后大抵要很累了。毕竟师父没有教自己占卜算命之术,没有法子去镇上与人算命,没有了唯一的钱财来源,只剩下几天的粮食了,可能很长时间都只能吃路边的野果了。
王略来到了停灵镇,据说这个小镇曾经来过神仙,后来神仙莫名其妙的散失了灵力,在此住下,悟道十年,以清水证道,得道升仙,端着一碗水便羽化了。再后来又有散士隐居于此,朝闻道,竟是忽的有了灵力,也飞走了。传的神乎其神,但是就算村子里老一辈的人也都是从更老一辈的人口中听说的。就因为太神,反而连酒桌上喜欢乱喷胡侃的痞子都懒得吹这段老梗。以至于村名说出去还不如周边最土的福来村好听。
当然了,如果不是师父说过这两个传说是真的,王略也不会记得这么清了,因为师父从不打诳语,但是当自己问师父是如何得知的时候,师父的解释竟然是因为周围村子的名字都是因为实际发生过的典故而起的。
那么作为停灵镇,自然是有很多占卜算卦者,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有的醉醺醺看似豪迈如大隐隐于市者,有的长须飘飘如证道仙人,甚至还有青巾大儒,当然了,之所以知道是大儒,是因为旗子上写着“大儒”二字。
看到王略穿过集市,所有卜卦的人都或挑眉或吃惊的看着他,无他,算的太准而已。这片没有不认识他和他师父两个人的。不过。今天他师父怎么没来,这可从没出现过。
于是,所有正在算卦或者占卜到一半的人都停了下来,眼睛在眼眶里打着骨碌,愣是没人好意思继续说话,心虚的感觉如同恶疾一般以王略为中心迅速散开。直到王略头也不回的穿过人群,各种大神才继续跟周围慕名而来的人们继续侃大山。
王略还是没忍住不穿过这个小镇。回忆,是大多数人即戒不掉也乐于沉浸的东西。尤其是迎着晨光,与暮色的人,最为痴迷。
夜晚覆盖了停灵镇,穿插游荡于大山之间。月光照耀在指尖,跳跃于指隙,沉静于手掌,沿着脉搏,流逝于身体的最深处。这是最后一次运气了,于今晚,也将再次试着学习入眠。师父说,气,是成仙用的。体,是成神用的。世人皆想成仙,成神只是受苦罢了。于是自己便问师父,为啥要自己受苦呢。师父却说这是自己小时候选的。想了想小时候觉得挥舞桃木剑的老头太怂,便手舞足蹈的说还是拿刀的神将帅,想到这里,也是欲哭无泪,而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是用的剑。
但是师父说过的话不得不听,气息为辅,以技力证道。每天最幸福的时光就是短短的几个时辰的打坐纳气,与挥汗如雨当容易受伤的剑桩相比,盘膝运气简直是如梦如幻的幸福时光。如今弱冠月满之时,吸最后一次阴月之息,从此便可以以守气为主了,不再纳入更多的气息,只循环已有的气量。当最后一次吐气之后,十年没有睡过的王略本以为难以入眠,没想到稀里糊涂的倒头便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还是被翠竹鸟叫醒的,没有一分钱,当然只能在山上打地铺。早上湿气十分重,王略的衣服却没怎么湿。年轻人身强体壮,身上一直散发热量,寻常寒气竟是不得入体。吃几个酸涩的没有被村民们摘掉的果实充饥后,王略从山脚下来,走进镇子,找了口井,洗了洗头发。沿着官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身后这个载满整整十八年记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