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客栈外停着一辆华丽马车,檀香乌木车身上镶着栩栩如生的盛放牡丹,随风而动的车帘是绣着朵朵祥云的湘丝云锦,一看便是宫中贵人专用。不仅如此,那马车后面还跟着数十骑整齐傲然的银甲御林军,威武昂扬,气派十足。
“这是?”司寇钰微微蹙眉,待看到马车旁的昌公公,心中更是一凛。不过是带百里冰进宫而已,皇上至于这么大的排场?难道皇帝陛下有意将百里冰的真实身份昭告天下?
昌公公见其神情困顿,微微笑道,“侍郎大人,百里姑娘是皇上贵客,特派老奴前来迎接,还请莫要让皇上久侯才是!”
百里冰见此情形挑眉一笑,甚是恭敬地对昌公公行了个礼,“民女百里冰见过昌总管,有劳总管大人。”
昌公公嘴角抖了抖,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干笑道,“天气寒凉,二位请上车,车里暖和着呢。”
车里岂止是一般的暖和,明显是精心布置过,器皿用具,茶水点心样样俱全,且全都是以帝姬喜爱所设,一看便是费了些心思的。
司寇钰撩袍在一旁坐下,唇角扬起抹淡淡笑意,皇上对这独女的拳拳爱护之心倒真正是令人感怀温暖。这一幕不由让他想起幼年时,父亲每每带她来府里,总是细心周到地亲自准备吃食,她每吃一口,都会疼爱地问上一句,‘好不好吃?’那时的他,曾暗自羡慕这份关怀,此时想来,以父亲的性情能那般喜爱她,必定有她的与众不同之处……
“婂婂……”司寇钰温温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声音如轻风拂雨般带了些伤感。如她这般一直被人呵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子,却能练得一身莫测的武功,还亲自苦卧冰峰半年以求那朵冰莲花,这一切的一切,许是为了他,许是为了父亲,而他却生生错过了和她共同去承担的机会。
百里冰此时正捧着手炉若有所思,突然闻得他这饱含深意的一声浅唤,神情不由微微怔然,眼睫颤了颤,沉默不语。他想说什么呢?今天这日子……怕是什么都说不得了。
倾绮抬头看了司寇钰一眼,“大公子唤错人了,这里只有少宫主,没有殿下。”
司寇钰哂然一叹,不再多言。他其实想问,她的毒势如何?当年,她又究竟是怎么中的毒?可她此时这般疏离的态度,却让他有苦难言。毕竟,是他迈错了脚步,万般皆是缘,半点不由人。
一路上,车内三人都不再说话。
直至马车在东奉门的御道前停下,百里冰突然抬眸看了司寇钰一眼,郑重道,“今日之行与我估计有些偏差,若是有意外情况,你不必管我,只管先回府照看司寇夫人为重。”
“二弟在哪里?”司寇钰答非所问,他自然也看到了那暗处埋伏着的明晃晃的刀剑亮光,那些个人马明显不是昱帝身边的御林军,而是太子亲卫。
“他昨日晚归被我关在府里,此时鬼医应该已带他去司寇夫人那里,不过我担心以他们之力未必能护夫人周全,所以你护好自己便尽快赶去,至于我的事情我自能应付。”
“你自能应付?”司寇钰的声音蓦地变得冷洌,唇角温和笑意荡然无存,“你不如说你反正命不久矣,死无所惧!我司寇钰被你骗了一次两次,难道还要被你骗一辈子不成?”
百里冰一怔,继而有些无奈地摇头,“你要怎样想是你的自由,这点我管不住,但今日之事关系重大,你届时自能知晓。”说完她便由倾绮扶持缓步下车,头也不回地率先离去。
司寇钰微微蹙眉,默默凝着她娇弱纤瘦的背影,缓步跟上。
昌公公眼光在两人之间溜了一圈,意味深长地开口,“侍郎大人年轻气盛,不知道姑娘家要哄的吗?这些小事嘛,还是让着她些好。”
这算小事吗?事关性命,难道以昌公公的能耐会没有察觉?莫非……这一切早在皇上掌控之中?司寇钰思忖良久,嘴角扬起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太子,显然是坐不住了,那块虎符之事,终是惹急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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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波亭。
此处是昱帝用来召见朝臣闲谈叙话之地,四周种满雅翠幽树,环境甚为风雅。
初冬的风卷得有些阴冷,嗖嗖的从湖面袭来,将满园锦绣嫣然的秋菊吹得四处零落,破败不华。
昱帝独自坐在亭中,一袭明黄的衣袍在赤红的亭柱间甚为显眼。周围的宫人见司寇钰和百里冰相携走来,立刻谨然有序地退到数丈之外垂首恭立。
“启禀皇上,司寇侍郎和百里姑娘来了。”昌公公低头禀告。
司寇钰撩袍下拜,朗声道,“微臣参见皇上。”
“民女参见皇上。”百里冰弯身行了个礼,唇角浅浅一笑,澄澈如水。
昱帝抬眸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里划过几许微不可见的笑意,缓缓道,“百里姑娘倒是与朕的婂婂长得很像,难怪钰儿念念不忘,竟不惜抗旨悔婚。”
此话双重意味,倒叫百里冰有些不自在,而司寇钰的俊脸则蕴起一层粉色,尴尬地将头转向了一旁的几丛秋菊。这件事,他此生都不愿再想起……
“赐座!”昱帝龙目闪闪,大手一挥,两名宫人立刻端上两****凳到石桌旁安置好。
司寇钰待百里冰坐定,转身走到她身旁撩袍坐下,微微侧过身,不着痕迹地为她挡住湖风带来的寒意。见她眼角似正打量着不远处的某个角落,他心底一凛,脸上却是恭敬微笑道,“不知皇上唤臣和冰儿前来,有何吩咐?”他从幼时起便常随父亲来此看他和昱帝论书下棋,商讨国事,对此处地形当然十分熟悉。而今日此处的气氛与平常大为不同,以他直觉来看,这暗中竟埋伏了不下数百的好手,且从气息上判断,这些人明显不是昱帝的御林军,如此诡异的情形让他不得不谨而慎之,也不知昱帝心中到底是作何想?
昱帝睨他一眼,将手中茶盏放下,淡淡道,“原本朕是宣你们来陪朕聊聊天,解解闷,不料祯儿也对流烟宫甚感兴趣,不如等他来了一起罢。”他原先不过是照女儿的意思引安远侯现身,不料那只老狐狸至此没有半点消息,反而是太子那里按捺不住要动手了,此举省了他一番心思,他很是乐得顺水推舟。
“太子?”百里冰清冷双眸中闪过几许复杂神色,“不知他何时能到?”她心里隐隐明白,过了今天有许多事情将会不同,是以此时她心底暗暗期许太子能晚些再来,或者……干脆不要来。
“你一个江湖女子,便是等上本宫一会又如何?”远远一个朗然声音传来,冷酷不善,正是一身明黄华服的太子李敬祯。
司寇钰微微蹙眉,听太子的口气,他似乎并不知道百里冰正是琼函,那在御花园中摆出这般阵仗,竟是要对她动手?
百里冰未以为意,起身微微一笑,素净清妍的容颜犹如皎皎玉兰般芬芳楚楚,一弯清泉似的眸光无意识地眨了眨,净如美玉,不染尘埃。
太子原本冷峻的神色在她嫣然一笑下缓和了许多,却依旧沉着脸,先是转身对昱帝行了个礼,继而语气颇为轻佻地开口,“想不到百里姑娘姿色如此出众,不如来本宫太子府里红袖添香,比嫁给司寇钰那个呆子岂不好多了?”
毕竟是太子身份,当着朝臣的面如此言语荒唐未免太过张狂,昱帝眸光微微一变,捋袖沉下脸色。
太子哥哥……百里冰心头酸楚,面上却是笑而不语,似乎那些调戏轻浮之语与她毫不相关。只有倾绮咬紧了牙关,脸上悲怒交替,太子啊太子,你可知眼前正是你唯一的同胞亲妹?殿下虽然在笑,可她袖下双手正在颤抖,那股从骨子里散出的悲哀又岂是外人能够参透的?
人人自作聪明,自以为布局天衣无缝,可谁又能逃过命定的因果?
司寇钰微微低头,神色不知是喜是悲。许久之后,他不卑不亢地抬起头,徐徐道,“下官和冰儿早已互许终生,太子殿下说笑了。”
太子斜睨他一眼,冷笑一声,“本宫不过是开个玩笑,别人用过的东西本宫还不屑于强求!”言罢他忽然转身,向身后柔声道,“月儿,百里姑娘就在这里,你不是想见吗?”
闻言百里冰猛然抬头,正见到古醉月施施然从太子身后绕了出来,一袭明丽的宫装下显得艳光四射,似水含情目幽幽地看向太子,含着几分嗔怨,几分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