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钰的一番话,将百里冰的心思全然打乱。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他已经认出了她的身份。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永远的秘密,这点她很清楚。
于身份之事,她其实并没刻意隐瞒,只不过到目前为止,确实没有什么事情让她有必要去解释这个问题。
从司寇钰的态度来看,他非但并没打算揭穿她,她反而从他的神态里看到了一些愤怒,还有指责。他在怪她对他隐瞒身份,怪她不去阻止他之前在御书房的悔婚。
当然,她也没有料到,他这几年来对她不甚关心的原因居然是思慕那名吹埙的女子,且将百里冰当成了意中人……而皇叔那只老狐狸又在从中作怪,这中间的误会还真是有些曲折。
“乖乖,你要倒霉了!”鬼医看着司寇钰的背影,幸灾乐祸地开口。这兄弟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司寇钰能够年纪轻轻就被昱帝赏识自有他的过人之处,而司寇昊怕是更为难缠。
“两个都不相让,你到底要哪个?”
百里冰脸上神色有些黯淡,许久没有回答。她不是没有答案,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了回答的资格。
就算喜欢又如何?她身中奇毒,就算鬼医不说她也知道,女子体寒很难有孕,更何况她这在雪池中浸了几年的身体,此生怕是都不会再有孩子……所谓父皇和司寇昊的法子,其实不过是安慰她而已。
司寇昊待她本就是由怜生情,所图谋的更是要将太子拉下位的大事,即便她离世而去,他最多不过是唏嘘哀叹一番,总会再遇上个适合他的女子;至于司寇钰说的除她此生不娶,想来也不过是一时执拗,他身负司寇一族的兴衰,就算为了家族也会娶妻生子,所需不过是时日罢了。
他们想要的,她根本就给不起。
这世上最痛之事,不是爱而不得,而是怕爱成了伤害。
……
“主子,留娘来了。”倾绮的声音将百里冰从沉思中打断。
百里冰回神抬眸,正见到不留娘子从门外走来,蓝衣布裙,干练清爽,从神色上看似乎事情办得相当顺利。
“少主,属下刚才碰到大公子,他气色不太好,可有什么事?”她进门的时候司寇钰正好出去,见了她冷冷一笑,那样子气恼中带了些愤怒,她却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
百里冰微微一笑,“凡事总有意外,他自小就沉稳淡定,喜怒不形于色,总算是遇上让他恼羞成怒的事了。”
不留娘子眉头一动,立时反应过来,惊道,“他知道少主身份了?”
“不错,”百里冰颌首,不欲多谈此事,转移话锋道,“事情办得如何?”
“陀陀岭快被挖空了。”说到正事,不留娘子笑了起来,“殿下怕是猜不到,除了六殿下之外的几位都派人去了。”
“那可查出到底是谁?”她放了许多诱饵,就是为了找出对江湖令势在必得之人,而此人,必定和太傅之死、太傅夫人身中盅毒有关。
“去的人马很多,但明显都是各为其主,所有人等,不过是奉了两人之命行事,太子和二皇子。”不留娘子不着痕迹地扬了扬眉,“想来一切都是两位皇子在争势。”
百里冰叹气。早在她知道父皇将虎符交与司寇昊之时,她就知道父皇对六皇兄是甚为中意的,这皇位几个皇兄明争暗夺,从未间断过,最终将归于谁家,还真是难以预料之事。
“太子和二皇兄……那到底会是谁呢?”行刺司寇兄弟时痛下杀手,待她却只是以血色青莲警告,此举充分说明,那青衣人必定是皇室中人,且与她关系较好,如今答案就在太子和二皇子之间,她还真是有些徬徨。
“属下收到景辰消息,古醉月是被一名青衣人救出,那人欲将她置于死地之时被太子相救……”不留娘子欲言又止。
百里冰抚额不语。答案已经毋庸置疑,那人必定是太子了。难道太子真的到了要借助武林势力才能稳固皇位的地步?可他这样对司寇兄弟,就不怕父皇对他更加失望?
太子想要江湖令,那她到底该不该将‘凤凰’交给他呢?于情于理,她似乎该帮太子一把,可为何她总觉得事情并非表面这么简单?
“你说他们若是知道东西就在眼皮底下,会是如何反应?”百里冰思忖良久,喟叹道,“六皇兄的态度真是玄妙得紧。那江湖令关系武林势力,太子他们抢破了头,出动那么多的人马,他必然是知道的,为何就这般笃定呢?还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父皇待她凡事都不相瞒,太子稳坐储位已是多年,此时她若插手,不知会否忙中添乱?六皇兄……确实有治世之才,这点正是让她矛盾的地方。
“如果六殿下对江湖令没有兴趣呢?”鬼医忽然开口。
“不可能吧?”百里冰摇头,忽而直视鬼医,冷哼一声,“鬼爷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鬼医扬眉一笑,甚是摆谱地撩袍蹭到她身旁坐下,抬手示意倾绮递茶过来,待半盏茶悠悠饮尽,这才慢吞吞地开口,“乖乖,此事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见她慎重点头,又道,“那江湖令,恐怕不只是号令武林那么简单,我听说这里面有个惊天秘密……”说到这里,他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和太子身世有关。”
太子身世?百里冰震惊万分,一时只觉大脑一片混沌。鬼医为人虽然滑溜不正经,却从来不说假话。如今她功力恢复,他却并不急着回流烟宫,连宫里他养的奇花异草都顾不上去掂记,想来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办。
她原以为是皇叔暗中留他做事,如今看来,倒极有可能和她相关。可她却未想到,居然会关系到太子身世。
太子自出生就被立为储君,自当是父皇和母后之子,他的身世若有问题……要么并非母后亲生,要么并非父皇所出,这两个可能,不论是哪一点,必将在朝野掀起震天巨浪,而如此得益最甚的,自然是除太子之外的几位皇子,以及与赵家素有嫌隙的朝臣,而这之中就包括了司寇一族。
“鬼爷爷,以你之见,这件事会不会是有心之人为了害太子哥哥所施计谋?譬如——六皇兄?”此时她心头十分混乱,父皇将虎符交给司寇昊,也就等于是偏向于六皇兄那里,这件事难不成是真的?而此事一旦成真,不论哪种结果,太子必无善终,连带赵氏一门都会被累及。那她呢?她的身世又是否和太子一样?
见她这般神情,鬼医忍不住叹了口气,“乖乖,这件事情我并不知情,但你如此聪明,心里该是清楚的罢?”
百里冰沉默。良久,她抬眸缓缓笑开,“鬼爷爷,你说父皇要见百里冰的话,爹爹他会不会出现呢?”如果太子身份真有问题,皇叔那只老狐狸是不可能不知情,他这样躲着她,必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原来竟是这件事……
这些年来,父皇也好,皇叔也好,都曾郑重嘱咐,千万莫要让母后见到百里冰的容貌,她虽不知是何原因,却也是允诺了下来。为今之计,她却是不得不以此相挟了。
毕竟,她时日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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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弯月牙懒懒挂在夜空中,几颗廖落的星子衬在一旁,显得凄清怅然。
司寇钰在书房坐了整整大半日,总算是处理完了案上的奏折。满目疲倦地抬起头时,却正撞上司寇昊若有所思的眼神。
“你怎么回来了?三日不到便回门?”说完他便想到了流云客栈里的某人。新婚第二天的一早,她不在帝姬府陪伴夫君却出现在流云居,必定是制住了司寇昊,否则以司寇昊的性情是不会放她出去。
可此时她也该回了帝姬府,这二弟为何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这里?
司寇昊见他神情疑惑,懒懒一笑,“我回来拿东西,顺便来看看大哥。”
“你和婂婂,没什么事罢?”司寇钰微微蹙眉,他不知该不该将琼函双重身份之事告诉他。如果她们相安无事,他却冒然多言,说不定要旁生些不必要的烦恼出来。
只是,想到她已和旁人洞房花烛……胸口熟悉的痛又蔓延开,无休无止。
一切,却怨不得旁人。还能有什么比亲手推开至爱之人更残忍的呢?
他曾肯定地告诉过她,于悔婚之事绝不出尔反尔,可如今……终是自食恶果。
但,事已至此,他定会叫她明白,他司寇钰并非不能托付终生之人。
“她昨晚把我灌醉了,没有圆房。”司寇昊的声音幽幽响起,语调甚是平静,袖下双拳却是紧紧握起。眼前司寇钰嘴角的笑容再淡定,他也能感觉到那份无法忽视的浅浅忧伤。
今天他去找六皇子说了洞房情形,六皇子并未像意料中的取笑他,反而是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你可知道,婂婂最憎恨的是什么?不是你帮我,也不是你允了皇上什么,而是你的不坦诚,不信任。她自小在宫中长大,待人待事必定会谨慎保持戒心,你和她不过是父皇指婚,之前并无交集,若是再少了最重要的坦诚,又如何能换来她倾心交付?”
“你口口声声说,要在她所余不多的时日里真心相伴,可是你的真心在哪里?”六皇子的话如醍醐灌顶将他惊醒,“如今父皇身体每况愈下,我身为皇子当有义务对天下负责,太子虽与她血浓于水,但她并非不明情理之人,你切莫要做出悔憾终生之事。”
他很惭愧。不是因为有多少事情瞒着她,而是他以为靠她很近,爱她很深,实则却还不如六皇子了解她。
他终于明白,为何她宁愿相信太子所说的‘虎符换婚’却对他避而不见。
到底是多年好友,一针见血的话语,犀利得让他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大哥,婂婂已经是我妻子,我不管你和她之间曾有过什么,从今往后都不要再提。她所剩时日不多,我会一直伴她左右,不离不弃。”他今天回来,其实就是要和司寇钰说清楚。想了许许多多的说辞,最后还是选择直截了当。
“婂婂,我抱过吻过,早已烙上我司寇昊的印记。而你和百里冰亲事在即,莫要因此再伤了人家姑娘,以她和婂婂的渊源,你若不善待她,婂婂定然也不会原谅你。”
司寇钰闭了闭眼,良久无言。他已不知该说什么好。
“二弟,有些事情,你终会有明白的一天。”司寇钰眼神恍若碎烟,话语却一字一顿清晰有力,“你只管放心,我不会去做伤害家人之事。”
司寇昊莹润乌眸中闪过些怔然之色,随即了然微笑。
……
“见过两位公子!”一道黑色身影悄然闪现,衣袖上银色月芒醒目闪耀,正是昱帝贴身暗卫标志。
司寇钰二人神情一凛,“何事?”
“传皇上口谕,请大公子明日携百里冰姑娘晓波亭面圣。”
“遵旨。”司寇钰恭敬行礼,抬头时那暗卫已飘然离去。
“唉,婂婂不知道哪里去了,我找了她一天都没消息。”司寇昊叹气,神色有些懊恼,“我有许多话要对她解释,却找不到她。”
司寇钰微微一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她会回来的。过几天娘亲生日,她不会不管。”
“也对。”司寇昊眼眸一亮,“我还是先回府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