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昊一向眼高于顶,除却司寇夫人之外,几乎从未将任何一个女子放在眼里。此时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在场众人不免都十分意外。
倒是他自己,依旧是三分懒散,七分醉意,一手抱着武林至宝,一手拎着个白玉酒壶,眼睁睁等着琼函的答复。
司寇夫人但觉头痛不已,今日两个儿子都像是鬼附了身般十分不正常。心思沉稳的长子竟在帝宴上不告而别,而素来对女子恨不能离开三尺之外的次子此时居然醉醺醺地调戏着未来的帝姬嫂嫂……
“帝姬殿下,让你笑话了。这昊儿一向荒唐,还请莫要与他一般见识。”一边向司寇昊使眼色,一边看向旁边的几个丫环,“快将二公子扶去房里!”
几个丫环踌躇着迈了几小步,却并未敢真的靠近。谁都知道,不论何人,若是得罪了二公子,那下场必定是哭笑不得,叫你终身难忘。
琼函抬眼看向司寇夫人,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清甜的笑容,道,“无妨,听闻昊哥哥是千杯不醉,夫人尽管放心。我与昊哥哥也确实许久未见,此番阔别相逢,一壶清酒,清风细月,倒也得趣,那便喝上几杯,也好。”
她身后的风言、温语等人蹙了蹙眉,司寇夫人则是抚额叹气。
司寇昊闻言徐徐绽唇笑开,掸掸身上灰尘,衣袖一挥,吩咐道,“桂花酒不够味道,去把我珍藏的梨花酿拿来。帝姬嫂嫂,我们便去后园风挽亭里,可好?”
琼函轻笑颌首,“甚好!”风挽亭嘛,倒确实是好去处。
司寇夫人此时已不知是在拭泪还是以袖掩面,只能由得她们去。想来帝姬若是醉了也好,至少不会再追究钰儿下落。只是这昊儿委实胡闹了些,明日若是传出帝姬因钰儿不告而别酒醉司寇府,怕是皇后那里不好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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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挽亭,皇上赐府之时所建,亦是太傅生前最为喜欢的地方。临湖傍水,可谓风景宜人。时值初秋,满池的荷花却未有凋谢之意,此时依旧渺渺婷婷,芳香醉人。
风言、温语二人毫不避讳地坐在琼函身边,一左一右,一人斟酒,一人布菜,配合十分默契。
司寇昊支着胳臂醺醺然地坐在对面,薄唇勾起极淡的弧度,十分兴味地看着对面坐着的女子。自然,也稍带将眼光匀给她身边的那四名美人。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贴近地看到传说中与帝姬寢居不离左右的四名祸水。
他对琼函并不陌生。
皇上与父亲感情甚好,两人常常在这风挽亭里下棋论世,小时他跟在父亲身边,偶尔也能见到皇上牵着琼函,手把手地教她下棋。而她那时,则常常以揪父亲的胡须为乐,那模样倒是真正的十分可爱。
那时父亲十分喜爱这调皮娇俏的小丫头,每年这丫头的生辰,都会费尽心思为其准备礼物,惹得他兄弟二人还嫉妒了不少时日。
之后没过多久,皇上便下了旨,将这最宝贝的帝姬指婚给司寇家。太傅接旨之后,高兴得接连几日都笑得合不拢嘴。
大哥那时专心修文习武,对这门婚事并不太在意,于父亲的安排,只点头应承,并不十分热衷。而他自小便在京中时日不多,这三年来更是每年只得闲回来看看娘亲。
想到大哥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心里却是明白的。这帝姬虽然容颜倾城,妩媚娇妍,怕未必是他大哥的那杯茶。若不是碍于父亲遗愿,大哥怕是早就寻法除了这门婚事了。
自然,他今日留她下来,并非只是拖延大哥行踪这般简单。他很想弄明白,三年前到底发生什么,她竟堕落到如厮地步,日日与这四名男子左右不离半步。听闻那尘函宫里的宫女说,连就寝之时,他们亦是轮番与她同室共眠。
事出必有因,他今日便牺牲色相,寻个答案。想他大哥风神俊雅,若是戴着个不伦不类的绿帽子,定不好看。
琼函并不知晓司寇昊在想些什么,她留下自然也有她的心思。司寇昊素来神出鬼没,行踪不定,她曾多番派人去查探他的底细,却一直未果。他若在为父皇办事,那倒是好,如不然的话,以他的身后能耐,还真正是个麻烦。
两人各怀心思,直待那几壶梨花酿饮尽,依旧是兵来将挡,风马不及。正可谓是功力相当。
“未想帝姬嫂嫂的酒量竟这般厉害,想来你那里好酒定然不少。下次待我回京,定要去尘函宫找你喝个痛快!”
“但得我在宫里,你来便是。我若不在的话,你可莫要去害我宫里的小丫环们,”琼函神情三分认真,四分打趣,还有三分似笑非笑。
“我会看上你宫里的小丫环?”司寇昊懒懒地眯起眸子,笑得颇为自傲。
“那倒不会。”琼函接过身边风言递来的锦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唇角,“谁人皆知司寇家的二公子翩翩出尘,风流俊美,却偏偏对女子敬而远之。我那宫里丫环们虽然身份不高,却也是怀春少女,你点火却不养火,岂不罪过?”
司寇昊闻言大笑,似是十分畅快,“帝姬嫂嫂果然有趣。”瞥见一旁温语正帮琼函拂去耳际几绺乌发,眉头忍不住皱起,问道,“我记得以前你身边向来只有青乔一人。这四位……公子,却不知你是何时与他们相识?”
“他们?”琼函缓缓勾唇,笑容妩媚优雅,“有缘自能相识,昊哥哥你说可对?”
“可你身为我未来嫂嫂,侍郎夫人,总与他们这般亲近,不妥罢?”司寇昊唇边笑容趋淡,眉间闪过些许冷色,“难不成将来你嫁进府里,也要带他们陪嫁过来?”
风言、温语两人闻言挑眉轻哼,不约而同看向琼函。琼函但笑不语,良久,低叹一声,道,“我虽贵为帝姬,却也是个寻常女子,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假话虽然好听,却不及他们的纯良之语来得体贴,昊哥哥可明白?”
未得他回答,又道,“人人相处,皆讲求个缘字。我虽与钰哥哥定亲,却来往不多。婚姻大事,皆因父皇和太傅之命,想来他也是无可奈何,未必对我有意。太傅生前待我有如亲女,我原想与你们多多亲近,可钰哥哥忙于朝事,你又常年不在。这几年,所幸有他们几人,我才过得些清润日子。”
司寇昊闻言怔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句句出自肺腑,所言非虚。如此听来,倒似有些哀怨之意,难道是怪大哥对她冷落?思及此,忍不住温声安慰,“大哥得皇上器重,自然不能怠慢。”
“你以后无聊之时,不如我教你习武练剑。”
“婂婂,可好?”
琼函动作一滞,随即执酒一饮而尽,喉头微堵。眼眶亦不自觉地红了几分,低声轻喃,“真是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小名。如今,这般唤我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眼睫轻颤,水光湿润,抬眸幽幽道,“昊哥哥愿意教我习武自然是好。可一年有大半时日你都不在府里,我却上哪里去寻你才好?”
“我……”司寇昊一时语塞,低眉良久,答道,“我不在府中之时,多半便在燕山。你若是愿意,便来那里找我。”眼光扫过她身边众人,唇角勾起似有还无的笑容,“燕山自有燕山的规矩,你来的时候,只许带青乔一人。”
琼函点点头。原来他竟是在燕山派,那般倒好,今晚可谓是不虚此行了。
“好!那我就带青乔一人来!”琼函语音清脆,笑容绵甜。一旁青乔却用力拧紧袖下手指,心中哀叹,二公子,这般折磨人,真正是你不对了。只愿届时,你莫要后悔才是。
“殿下,时辰不早,该回宫了。”琼函待要再饮,手中酒杯却突然被一旁风言夺过。但见他神情冷峻中带了几分关切,温声道,“若是被皇后知道你饮酒,不好。”
琼函无奈叹气,只得放下手中酒杯。转头瞅向目光渐渐迷离的司寇昊,悄声道,“风言,昊哥哥喝醉了,我们把他带回宫去,可好?”
风言额角抽了抽,“为何?”
“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教我习武,我怕他明日酒醒后反悔。”好不容易寻个乐子,怎能容他反悔?
“可我觉得把他丢去楚馆比较好。”温语眉头不动,淡淡道。
“楚馆?”那是京中出了名的污秽之地,馆中皆是以色侍人的清秀少年,“不好罢?”
“他不好女色,总要有所好才是。” 温语不为所动。
“他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般对他?”
“他说我是庸脂俗粉。”
琼函叹了叹,不再坚持。
司寇昊此时甚觉后悔,所谓阴沟里翻船不过如此。他原本仗着七分酒意和她对酌,实则清醒无比。此时却不知为何竟觉得大脑昏昏沉沉,连手指都有点不听使唤,就连开口也觉十分困难。
想他修武多年,目聪耳慧,向来十分小心。此时不肖多说,定是有人在酒里做了手脚,府里下人定然不会,唯一有可能的,那便是对面那几名男子了。
传言果然非虚,这几人确实记仇得紧。
而那四人真实来历,他今晚竟是一无所获。
唯一庆幸的是,婂婂并未追问大哥下落。至于楚馆,楚生是他好友,应该会出手相助才是。
“殿下,我们现在去哪里?”出得司寇府外,青乔问。
“自然是去云霄山了。”琼函抬头看了看天色,淡淡道,“他们想必尚未出得东郊,我们走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