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函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很生气。这与她一向清甜可人的帝姬形象甚为不符,不过此时,她已经顾不上了。
“婂婂,你换了驸马。”
“还是姓司寇,换汤不换药。”
“这个比之前那个更麻烦。”
“婂婂,还是我们好。”
风言、温语等四人唯恐天下不乱地迎了上来。
琼函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如果不是司寇昊突然闯来,现时她便是个没有了婚约的自由人,不再有任何顾虑。却不想一向疼她的父皇竟当她是个烫手山芋般,迫不及待便要扔出去。扔也罢了,还偏偏看准了司寇府,真正是莫名其妙。
“殿下,现在是否回府?”青乔执把绸伞上前。
“不,等司寇昊出来。”她要好好问问,司寇家的二公子,对女子素来不屑一顾,昨晚还在她面前说了无意娶亲,此时为何不反抗?这叫她如何去和罗夫人交待?非但没撮合成罗三小姐和司寇昊,反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在廊下等了大半个时辰,也没见司寇昊出来,琼函正不耐之际,倒是司寇钰独自走了出来。
“殿下还没走?”司寇钰神情有点诧异,在见到琼函隐忍而悲愤的神色后,心下明白过来。想来她对这门亲事是不满意的。
“我在等你弟弟。”琼函恹恹地应了一声。
司寇钰淡淡瞥了眼御书房的大门,唇角扬起极小的弧度,“皇上有话和他说。不知婂婂找他有什么事?”
琼函懒懒睨他一眼,“自然有事。”这个男人居然也有八卦的时候?
司寇钰沉默,看来她对他还是有些介怀的。他想说点抱歉的话语,却实在是说不出口。也罢,待日后她成了弟妹,总要释怀的。他此时担心的,却是二弟那个脾气,不知能不能容得了她身后那四个?两人一旦吵起来,也不知是谁会让着谁?还好琼函不会武……也不能凡事都进宫找皇上皇后作主罢?
想到这里,司寇钰暗暗松了口气。在他看来,琼函的行事风格,怕也只有二弟那样的狐狸性子方能镇得住。
可是,很快他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半盏茶后,司寇昊才从御书房里踱了出来。抬头看到琼函俏生生地站在廊下,下意识蹬蹬地退了两步。
“司寇昊。”琼函笑得甜润。
司寇昊看了眼司寇钰,慢吞吞地挪了过去,原本愤愤然的神色此时变得像只绵羊般的乖顺,细看之下,似乎还有些温柔之色。
“婂婂,你等我有事。”语气不是一般的温柔。
琼函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父皇到底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如此认命?一等侍卫而已,何至于如此柔情似水,温情款款?
“你不许把圣旨传出去,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琼函吸了口气,瞪他一眼。
“哦?”司寇昊毓秀的眉目间闪过丝无奈之色,伸手探了探怀里滚烫的圣旨,“我自然不会说出去,可是皇上说不说,我就不知道了。”
“那不如我们打个商量。”琼函眯起眼睛,“父皇那里,我去和他说。”
“你说说看。”司寇昊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我帮你找到冰莲花,你去悔婚。”琼函语不惊人誓不休。
司寇昊倒吸口凉气,摇头,“我还是自己去太子府。”转头看了眼司寇钰,再摇头,“再悔一次,九族都不够皇上灭的。”
“司寇昊!”琼函瞥了眼一旁看戏的司寇钰,冷冷道,“那,你看好了。我若是嫁给你,他们几个也要一起陪嫁过去。”手指指向风言、温语等四人的方向。
司寇钰皱眉,任是怎样的男子,此时也会沉不住气。更何况是司寇昊的性子。
可此时司寇昊却是漫不经心地扫了几人一眼,复而又用柔得滴出水的眼神看向琼函,“但要你喜欢,便好。”
琼函头皮发凉。风言、温语等人张了张嘴,沉默。
司寇钰直愣愣地看着这个从小就没让过自己的二弟,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一定是饿昏头了,才会看到如此虚幻的一幕。
接下来,司寇昊又开口了,“婂婂,你即将是我司寇府的人,娘亲的事情,便也是你的事情,冰莲花的事情,你也有责任。”
琼函无语,转身默默便走。今天一定是见鬼了。
“你不是说你无意娶亲?一等侍卫而已,你至于吗?”走到一半,她忍不住又回头问了一句。
司寇昊呵呵一笑,别有意味地勾了勾唇,“婂婂,你不一样。”
琼函扭头便走,再不回头。
司寇钰正在下台阶,闻言打了个趔趄。司寇昊好意地虚扶一把,“大哥,你必定是饿了。我们先去皇后娘娘宫里找点吃的,想来我这未来女婿按礼也该去拜见一下。”
司寇钰额角突突地跳,探手摸向司寇昊的额头,“二弟,你是不是气糊涂了?”
“我正常得很。”司寇昊白他一眼。
“你不许去!”远远的,传来琼函怒冲冲的声音。
直待琼函等人的身影走远,司寇昊这才负手一叹,低头苦笑。皇家的驸马,哪里是那么好当的?更何况是面对皇上最为宠爱的,身中奇毒的,命不久矣的帝姬。
皇上说了,他要是再忍心欺负琼函,定不饶他。一旦琼函有个三长两短,必定再为他指上十个八个娇滴滴的美人。
想到那些美人,他忍不住打哆嗦。他还想活得久点。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千年万载不犯一次好心,这次是中了邪了,居然会来闯御书房。
不过,琼函的毒……思及此,他心里却是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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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华宫,皇后寢宫。
皇后赵静与当今天子是少年夫妻。她自十六岁起进宫侍奉君王,至今已有数十年。这些年来,虽说皇上先后纳有四妃六嫔,数十位美人,但她的地位却是稳如泰山,撼然不动。
自生下琼函后,皇上对她更是宠爱有加,但凡后宫里的事情,她说的话,从来都不会说个不字。
此时琼函正趴在软榻上万分委屈地向皇后描述着下午御书房中的情形。她相信,只要母后愿意帮忙,父皇那里,应该是有转寰余地的。
“母后……”琼函说了半天,面对皇后沉静迥然的神色,渐渐无力,“我是你与父皇两人的女儿,这婚姻大事,他好歹也得问你一声不是?”
“趁圣旨现在还没有昭告,你帮我去和父皇说说,好不好?”
许久,一直沉默的皇后摇头叹息,“婂婂,这件事母后帮不了你。”
“为什么?”琼函不死心地往皇后怀里又蹭了蹭。
皇后摸着琼函的一头乌发,若有所思。她与皇上相处多年,又怎会不知他的性情?这种直接亲笔起书下的旨又怎会反悔?
但她也确实没有料到,他居然会真的不来问她的意思,让侍卫从御书房跑个来回的时间都不曾给。从心底里,她是非常失落的。可多年的后宫生涯早已让她习惯将真正的情绪放在心底,表面上则永远是雍容平静,波澜不兴。她的丈夫,毕竟是个君王,这辈子都不会属于她一人。
“既是你父皇的意思,你便听他的罢,你也知道,他对太傅……感情甚深。”皇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琼函乖巧地不再说话。在她心里,母后是美貌智慧的,娴静优雅的,为后多年,从不吃醋妒忌,永远是恬淡安静的。可此时,虽说母后并未直言,她却已听出了话中隐约的惆怅和失意。
“你是不是喜欢钰儿?昊儿虽说性子傲了点,心地还是不错的。”皇后看向琼函,神色爱怜,“你未曾与他相处过,又怎知他不适合你呢?”
琼函沉默。许久,眼睫颤了颤,低声道,“女儿只是不明白,为何偏偏要是司寇家的?”
皇后怔了怔,随即淡淡一笑,“婂婂,那你又为何偏偏是皇上的女儿呢?”
“好罢。”琼函低首,颓然爬起身,“母后,我回宫了,明日再来看你。”
临到门前,又道,“父皇那里,你别去和他生气,反正女儿总归是要嫁的,倒不如嫁个他满意的。”
皇后笑着点头,垂下的眼睑里,掩去一丝悲凉之色。皇上,终究还是不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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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乾华宫出去,必然会经过御书房。
如琼函所料,在太清池边,她碰到了‘恰巧’经过的皇上,手里还装模作样地拿着本奏折,似是在参研国事。
“咦,婂婂,你回去了?怎么不陪你母后用膳?”皇上一脸笑容,惊讶地和她打招呼。
琼函睨了他一眼,盈盈下拜,“女儿参见父皇。”
“咳咳,”皇上迈前几步,扯住琼函,低声道,“乖,朕就你这一个女儿,都是为你好。”其实他哪里舍得这个女儿受委屈?他在赌,赌他阅人无数的直觉,司寇昊,会和司寇钰一样,是个好臣子,好丈夫。
“哦?”琼函不着痕迹地将胳膊挪开,“父皇自然是为女儿好,可是也不至于忙到连和母后商量的时辰都没有罢?”
皇上尴尬抬袖,侧身龙目一眯,昌公公识相地向后退了几步。
“朕主要是看他们两个都不错,所以,但凡你喜欢哪个,都可以。”皇上将脑袋凑到琼函耳边,悄悄低语。
琼函怒,“你当女儿像你一样花心?”她还真没想到,父皇打的是这个主意?
“朕和你皇叔打了赌,你是愿意做百里冰呢,还是做朕的帝姬,那个……”皇上笑得奸滑。
琼函无语,恨恨地咬牙,“你们两个,玩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竟敢拿她的婚姻大事来赌!
“乖,朕去看你母后。”皇上笑咪咪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