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昱朝,未婚赐府,于帝女而言,可谓是莫大的隆宠。不过再大的隆宠,放到琼函帝姬身上,那也是见怪不怪了。
尘函宫,位于重宫之东的锦华街上。自数年前皇上为琼函赐了这座府邸之后,原本冷清的锦华街渐渐繁华起来。珠宝玉器,锦衣玉食,但凡京城中最贵,最有名的店家,都慢慢迁至了这条街上。
原因很简单,近朱者赤,近贵者富。
这尘函宫虽不似其他皇子的府邸般威严庄重,却多了些典雅华贵,一草一木皆是独具匠心之作,别有一番气派。且这里进进出出都是达官贵人,日日有满箱厚礼,夜夜伴笙歌曼舞,整条街想不富贵繁华也难。
这几日琼函被皇后关在皇宫内‘禁足’,尘函宫的朱漆大门外便难得地安静了下来。
此时正是繁花似锦,菊海飘香的时节。即使闭着眼睛,也能闻到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淡袅清香。
琼函倚在花荫下的软榻上,盯着眼前的一簇紫菊,大半个时辰也没说句话。
“婂婂,你心情不好?”风言、温语二人各拿了壶酒慢悠悠地晃了过来,探究地看了看她的脸色,得出结论。
“没有。”琼函懒懒地应了一声,阖上眼眸,闭目养神,“父皇那里怎么说?”
“皇上说,他去陪皇后。”
“婂婂,我们陪你就好。”
二人相视一眼,一左一右挤到她塌边坐下。
琼函将身上的软毯拢了拢,“何行,莫为他们在做什么?”
“何行去司寇府了。”
“莫为在膳房准备夜宵。”
“也该回来了罢。”琼函抬头看向天边的圆月,长长的眼睫下晕出一片阴影,“这么快,又到月圆了。”以前独爱赏月的她,如今最怕的却是满月之时。
“婂婂,为了他,可值得?”
“你笨,婂婂不是为了他。”
“你又知道?”
“我最了解婂婂。”
琼函瞄了两人一眼,无奈,“去把熙月叫来。”
“你去!”
“你去!”两人指着对方。
“罢了,要不我去?”琼函叹气。
两人瞬时身形动得飞快,只一眨眼,便不见踪影。
片刻后,一道娟秀的身影飞奔而来。
“殿下,我来了。”熙月行色匆匆,俏脸红艳似火,“我知道殿下今晚必会唤我,不巧事情太多,忙得晚了。”
“无妨。”琼函接过温言递来的白玉杯,浅抿一口,微微蹙眉,“熙月,说吧。”
“是,殿下。”
“张侍郎的三夫人,想将她女儿送去太子府,即便做不上侧妃,能做个如夫人也好。”
“梓大人的夫人亲自来了一次,说是这次她娘家的姑娘参加了皇上的选秀,请殿下照顾一下。”
“德妃娘娘派人送了些物件给殿下,说是殿下的生辰就要到了。”
…………
那些来琼函宫的达官贵妇,琼函几乎从不亲自接待,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她的管家,熙月。
而熙月,在每个月半之时,便会将一些重要的事情拈来汇报,向琼函请示该如何处理。
此时琼函趴在榻上,一言不发,连个动作也没有。不似往常的浅笑感慨,倒像是神游在外。
熙月说到这里,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进,犹豫了会,还是继续汇报,“九门提督罗大人的夫人说,想让殿下帮忙,摄合她家三小姐和司寇府的二公子……”
说到此处,却被打住。
琼函忽而开口轻叹,“你说帮这些花龄少女嫁与太子和父皇,虽能荣宠光耀,却须终生囚于深宫,寂寞华年。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熙月未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番话,一时楞住,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琼函见她为难,微微一笑,“罢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司寇府的二公子?谁家小姐?”
她居于宫外,本意是为了行事方便,却不料竟意外成了母后的得力帮手。那些有心之人总算是得了机会,趁机攀附,不择手段,为的便是借她之力平步青云,光耀门楣。而她母后虽于中宫闭门不出,却对宫外形势心如明镜,得心应手。
之前她只是奉母命去权衡这些势力,做出决断,并未考虑那些女子的感想。此时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她的只字片语,便决定了她们的终生所倚。
可此时她却有些迷惘,在母后和这些人之间周旋,她究竟又为的什么?那些个嫁入深宫的女子,又是否会在暗地咒她怨她?
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那滋味想必不好受罢?
“司寇府的二公子,和罗大人家的三小姐。”熙月又复述了一遍。
“噗!”琼函忍不住笑了起来。忽而脸色微微一变,眼角对身旁的风言使了个眼色。
风言衣袂翩然地闪到她身边,抬头便对身后枝繁叶茂的树枝间唤道,“二公子,说你呢。”
“咳,婂婂这宫里好大,转了半天,才找到你。”一人从树上飘下,毓秀风流,颜如润玉,正是司寇昊。
琼函闻言,似笑非笑地从榻上爬了起来,顺手将手中薄毯递给风言,“二公子,今日中秋之夜,你不在府里团圆,却来看望我,倒叫我受宠若惊了。”
风言接过薄毯,清俊的眉目间隐隐闪过一丝不愉,转手从榻边拎了件披风,仔细为她披上。
未待司寇昊答话,温语已拎着酒壶走过来,神情拒人于千里之外,“二公子不去楚馆,来这里做甚?我等只要婂婂,对你没有兴趣。”
司寇昊却是懒懒地掸了掸衣袂,并不生气,只勾唇悠然一笑,“婂婂,你今日的称呼倒是生疏多了。”之前还叫他昊哥哥,此时突然改口唤二公子,倒叫他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
“生疏吗?我觉得这般方妥。”琼函微微一笑,“你大哥已有良缘佳配,我若再这般唤你们,来日被那位女子知道,怕是容易误会。”
司寇昊一怔。这话听得有些酸意,看她神情却又似乎不是。
琼函伸手取过桌上的酒壶,倒了杯酒递到司寇昊面前,淡淡道,“来了便是客,不过下次,我还是希望二公子从正门进来,否则的话,若是撞见些不该看到的事情,那便尴尬了。”说完颇为妩媚地瞪了一眼旁边的风言,温语二人。
司寇昊立时反应过来,见那两人颇为亲密地护在她身旁,尴尬地叹了口气。他方才倒是想为大哥说点话来着,此时却是半句也说不出口。
琼函瞥了一眼候在旁边的熙月,问,“你方才应该听到,熙月说罗大人有意将三小姐许配于你,如何?九门提督之女,于你倒也般配,我正欠罗夫人一个人情,此事倒须得帮她,你意下如何?”
“我无意娶亲。”司寇昊拒绝得干干脆脆。其实他来这里,一为探这四名男子虚实,二来却是想看看她有没有在闹脾气,以她的身份地位,突然被人拒婚,怕是于心难忍,不会善罢甘休。
不想以他的功力居然轻易便被他们发现,想来这四人实力不容小觑。而凭他们如此高深的武功,却宁愿跟在她身边做个男宠,日夜相随,倒叫他委实猜测不透。
“这般倒是为难了。”琼函叹了口气,“我却如何答复罗夫人是好?倒是应该直接去请父皇指婚,问了你,我反倒难办了。”
司寇昊无奈瞥她一眼,“婂婂,你莫要再寻我开心。我今晚前来,确实是有事相求。”
“哦?”琼函抬眸。
“听闻太子殿下得了一株奇花,清香满室,藏于珠匣……不知能否请婂婂前往一看?”
“你怀疑那是冰莲花?”琼函疑惑。以她查到的消息,那冰莲花是被落月宫所盗,与太子何干?可所谓空穴不来风,司寇昊敢这么说,想来是有一定的把握。兴许,那落月宫原本便是太子的人。
太子是她同母兄长,生性多疑,且脾气古怪,唯一怕的便是她这个妹妹。此事,司寇昊倒是找对人了。
“你能进得我这里,又怎会去不了太子哥哥的宝库?”琼函笑得别有深意。她们现时所处之地,是尘函宫的心腹之地,名曰一水居。司寇昊能进来这里,便说明他对武学阵法甚为精通。又怎会在乎区区一个太子府?
司寇昊哂然一笑,不置可否,只颇为诚恳地请求,“此事十分着急,不如你现在便去可好?听闻他正要将那花送给太子妃,用来驻颜美容。若真正是冰莲花,那娘亲的病便再也无望痊愈了。”
“现在便去?”琼函蹙眉,有些犹豫。
“不可!”风言,温语同时阻止,神情冷峻。
“不许去!”另两道身影突然飞奔而来,正是四人中的何行、莫为二人。
四人冷冷瞪着司寇昊,“明日再去。二公子请回!”
“你不帮也罢!”见琼函沉默不语,司寇昊忍不住愠恼,这几人委实是不懂事。即便是中秋佳节,他们该当对酒作乐,却又怎比得救人重要?而琼函,居然如此听他们的话,真正是叫他看不下去,“当我看错你了!”说罢一拂袖,便欲离去。
琼函转头看了看四人,又抬眸看了看月色,轻叹一声,“也罢,我去一次便是。”
她其实并非不愿,只是怕力不从心而已。
“殿下!”忽然熙月惊呼一声,忙乱声四起。
司寇昊身形滞住。回头看去,只见琼函脸色苍白如纸,唇角泛紫,连站立亦是不稳,只迈了几步,便软软地倒在了温语的怀里。
风言立时将薄毯包裹住她,顺势便抱了起来,动作间竟是十分的流畅熟练。
司寇昊心念一动,出手如电,探向琼函的脉搏。何行、莫为二人却比他更快,迅速地拦在他面前,眼神凛洌如冰,“二公子,请自重”。
司寇昊不语。他虽未探到她的脉搏,却能感觉到她指尖蚀骨的冰凉。
“是什么毒?”冷不丁的出声。
二人并未理会,转身随着风言、温语一起奔向寢宫。
“蚀月。”醺暖的桂花香里,传来温语极轻的声音。
司寇昊眸光一沉,心里狠狠的一抽。那正是父亲临终所中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