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前我在爱尔城找到了落脚处,是一家规模很小的旅店,客房布置得简单整洁,这里价格很便宜,虽然可能要与人打个挤一块儿住但对我来说只要能省钱就行。
与我同屋住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从我进屋起她就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怀里死死抱着一个包裹,既不在乎我探寻的目光也对周遭的响动不以为然。我想她一定是遇上了什么事,可我却不太愿意贸然开口打扰她。
一整晚我们都没有相互交流一句话,熄灯后没多久我就睡着了,旅途劳顿使得我的神经很快放松下来,如果不是半夜一声凄厉的惨叫我大概能一觉稳稳的睡到天亮,但显然事与愿违。
我迷迷糊糊的爬了起来,对面的单人床上空无一人,被子凌乱的蜷缩在角落,再联想到刚才那声惨叫,我不敢多想,立刻披上衣服跑了出去。在旅店门口不远处的小巷里我找到了那个女人,她蹲在地上双手环膝,浑身发抖的望着我。
“你没事吧?”
“没…没事。”她哆哆嗦嗦,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见我想靠近还朝我挥舞着双手大声嚷嚷道,“你离我远点!不要过来!不要走到阴影里来!”
我被她吓了一跳,“你真的没事吗,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你的你可以告诉我。”
她听了我的话后渐渐安静下来,在黑影中将自己蜷成一团,啜泣着对说我,“我被魔缠上了,它们会要了我的命,再过不久我就会被这个怪物吞噬身心,变成傀儡,你帮不上我的。”
“魔?”很遗憾,我又碰上了自己不懂的字眼,此时此刻我有些气恼自己的无知。
然而她并未理会我,自顾自的呢喃道,“我的家乡被渡吞入侵了,他们释放了大量的魔,我们的性命成了他们培养新人的成人礼,他们像捕猎动物一样猎杀我们,我逃了出来,但魔仍然跟着我,它随时都会要了我的命。”
“救救我,帮帮我。”
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恐惧与胆怯,我能从她的双眼里读出她有多渴望能活下来。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我对此竟一无所知,我甚至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帮助她。她在发抖,在哭泣,但我却是如此迷茫。
渡吞的大名我早有耳闻,他们是弥瑟大陆上最邪恶的族群,势力强大,长居在大陆西边的摩纳伽,那里是一片荒芜的死亡之地,频繁的火山喷发使得那里寸草不生,但却成了渡吞生存的圣地,他们虽然生得与一般人无异可活得就像只恶魔。
人类并非单单承受着渡吞的侵犯,所有能凌驾于我们之上的种族对此都显得虎视眈眈,我们的领土就像一块美味的蛋糕,刺激着入侵者的味蕾。
“现在这么晚四下无人,不如你跟我先回屋去,我们明天一大早再去找人帮忙?”
她听后渐渐停止了哭泣,小声对我说,“你先回去拿一盏油灯来,有光的话它就不会缠上你。”
我依言回旅店拿了一盏油灯,微弱的光亮下她挽着我的胳膊一瘸一拐的回了屋,那晚我没有熄灭油灯,将它放在床头一直持续到天亮。醒来时她已经规规矩矩的坐在床边等了我许久,脸色比昨晚好了不少,但依旧苍白得毫无血色。
“请不要告诉别人我的情况,他们一定不会接纳我的。”
“好,没问题。”
我扶着她来到了佣兵堂,这是我唯一想到的能快速打听到消息的地方了。在走进大堂时一直挽着我胳膊的女人显得更紧张了,她几乎死死贴在我身边连头也不敢抬起来。而我仍在思考该怎样开口更妥当,可还没等我编造出合适的理由打探到消息,一直站在柜台后打量着我们的工作人员就率先开了口。
他鄙夷的将我两上下扫视了好几遍,怀疑的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这位女士生病了,请问爱尔城的治疗所在哪儿?”
“治疗所有两个,一个在城内一个在郊外。”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我身旁的人,语气尖锐的说,“我想你还是带她去郊外的治疗所比较好,那里是隔离传染病的最佳去处。”
我能明显的感觉到眼前这个人有多嫌弃我们,虽然心中有些不愉快但我仍旧耐着性子问他,“您能告诉我该怎么走吗?”
“我想你们还是徒步过去吧,没人愿意被传染。”
他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我,“您这话什么意思,这位女士得了什么病现在还没确诊,您这样妄下结论有些不妥吧,请您放尊重点。”
“这还有什么可诊治的吗,她明显就是被魔缠上了!”他指着被惊吓得浑身发抖的女人说,“只有被魔缠上的人才会是这副鬼样子,魔不会罢休的,它们会钻空子跑到下一个人身体里,你不怕死的话就和她待一块儿吧,反正我们这儿不欢迎你们!”
既然对方都说得这么直白了我也不愿再腆着脸待下去,搀着她离开了佣兵堂。见她似乎被那番言语刺激得欲哭无泪,我也只能安慰道,“没事的,我会帮你。”
“真是麻烦你了。”
“我们同是人类,这是应该的。”
女人腼腆的笑了,苍白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了稍稍柔和的神色。幸运的是这种糟糕的境况并没持续太久,我们在前往郊外治疗所的路上碰巧遇上了弗艾尔。
我想他应该是在佣兵堂打听到了我们的行踪,特地在此等候。
“昨晚失约了,很抱歉。”他先道了歉,随即注意到了我身边的人,“她是?”
我知道这事没必要瞒着弗艾尔,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没人会立马接近我们后才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她被魔缠上了。”
弗艾尔闻言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可我听说魔暂时只在边境肆虐。”
“我就是从边境逃过来的。”原本安安静静站在我身边的女人终于支支吾吾的坦白了,她攥紧了衣袖努力缓解自己的恐惧,“渡吞在边境发起了战争,他们在每个村庄释放了可怕的魔,很多人都死了,但政府却不肯派兵过来支援我们,我只有逃到这里来寻求帮助。”
“哼,政府就是废物,他们只会依附在那些侵略者的身边祈求暂时的和平,但那是不公平的妥协,代价就是平民百姓的性命。”
“那里已经变成了地狱,我们迟早会被完全奴隶,他们根本没打算信守诺言。”
弗艾尔叹了口气,无奈的说,“这是必然的,我们的处境一直岌岌可危,之所以还能在这片土地生存不过是因为这些侵略者想多看会儿我们恐惧的样子罢了。”
我呆滞的听着他们的对话,完全插不上嘴,他们话语里的未来是如此黑暗,与我幻想中的希望完全不同,我这才意识到是我自己把一切想得太美好,我在信息闭塞的环境里长大,将这个世界构架在了我的理想之上,所以它才长得洁白可爱,天真无知。而事实根本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可我们该怎样才能阻止他们的侵略……弗艾尔,我们敌得过他们吗?”
他看着我,过了半晌才说,“只是鸡蛋碰石头,他们实在是太强大了。”
我们一致的选择结束这个残酷的话题,在碰触到如此直接的真相后谁都不愿再继续谈下去。毕竟事实已经摆在我和弗艾尔面前,这就是战争的可怕之处。
我从没想过自己的初衷会被动摇,但那一刻我似乎能感觉到铺在我脚下的路开始扭转方向,最终让我迷失在弥瑟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