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起重机厂虽未宣布破产,但早已是名存实亡了。这家大型的国营企业,曾经风光了几十年,声名享誉大江南北,只是后来在风起云涌的市场经济大浪潮中败下阵来,且败得一塌糊涂。这不,先是中老年职工一律退休,接着便是青年职工大半下岗,再接着又是车间停产、全厂处于瘫痪状态。
眨眼间,几千工人全体失业。又一眨眼间,厂区的街道旁边、住宅区内,小地摊、低档茶馆、简陋的麻将室,却如雨后春笋般一拨一拨地撑了起来。拿着低保金,处于温饱线的人们,强颜欢笑,苦中作乐。有本钱的摆摆地摊下下海,无本钱的便喝喝粗茶谈谈天、打打麻将度度日,天灾人祸无力挡,风雨飘摇我自乐。也有那不爱闲聊又不会打麻将的老革命,便养养花木遛遛鸟儿,花木怡情,虫鸟养性,悠然自得,不亦乐乎。只苦了那些未婚姑娘和已婚太太,个个闷得心乱如麻,无处去消遣。姑娘们欲找对象吧,身边的小伙子都生活维艰,实难如意,幻想着寻大款吧,却又苦无门路。太太们整日打麻将吧,男人又直吹胡子瞪眼睛,偶有红杏出出墙的念头吧,身边男人一大堆,穿网过筛一查点,称心如意没一人。真是苦也!闷也!
忽一日,一位少妇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小哈巴狗。那小狗披着一身粗长的白毛,耷拉着两只大耳朵,尾巴不长但向上卷成一只大白球,煞是可爱。少妇给小狗取名叫贝贝。为示娇宠,少妇还特意给贝贝穿了一件红色的小背心。贝贝也确实可人,每次随少妇出门,一见人便直立身子,竖起前腿,两爪合十不停地作揖,嘴中咕咕直叫,欢喜得很。招引得路人情不自禁地与之玩耍、逗乐。贝贝还很会撒娇,在地上遛了一会,它便会跑过来抓爬主人的裤腿,欲要主人抱着它走。少妇也视贝贝为儿子似的,不时将它搂抱于胸前,与之亲热、亲吻。惹得其他女人们艳羡不已。
过了没多久,一道新的风景线刹那间呈现在大家的眼前:女人们像突然生了一个崽,人人胸前抱着一只身穿奇装怪服、品种却大同小异的小狗狗。他们除了各自把玩着自己的爱犬外,还不时地互相交换着赏玩,互相为自己的狗狗寻找“亲家”。一时,街头路旁竟出现了一家有“女”十家求、一家有“郎”百家问的繁忙景象。寂寞的心灵找到了慰藉,女人们心中都暗暗感谢贝贝的主人,为她们无聊的生活带来了新的“曙光”。
这些女人们既不是富太太,也不是小资女人。因此,那些什么美国的癞皮狗、英国的花斑犬、法国的红毛犬等等名贵犬种,这里是见不到的。但这些小狗在女人们的心中却占有极高的地位,狗儿们并没因自己的普通和低贱而受到半分虐待。相反,它们却享受着那些名犬们很难享受到的高级待遇。女人们因无所事事,整日只和小狗们嬉笑玩耍,吃喝拉撒寸步不离。白天抱着狗儿玩了一天,晚上犹爱不释手,仍抱着它睡,把个大男人晾在一边,爱理不理。
女人们的日子过得惬意又舒畅。
可惜好景不长。不知是哪个邋遢女人没做好狗儿的卫生工作,还是另有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一夜之间,那些狗儿们身上忽然都出现了跳蚤,而且跳蚤的繁殖速度快得惊人。不几天,狗儿们便满身都是密密麻麻的小跳蚤,任凭女人们怎么捉怎么洗怎么擦药消毒,跳蚤们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时,跳蚤们四处乱蹦,室内室外,路旁街边,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跳蚤在大肆活动。于是,整个厂区又同时出现了一道新的风景:室内的人纷纷宽衣解带,仔细地捕捉藏在身上的跳蚤,室外的人则不时驻足停步,双手伸进衣服内反复地挠痒痒,难受的滋味弄得人们嘴直歪脸直皱,苦不堪言。这下可惹恼了住宅区里那些不养犬的居民们,他们不断地向居委会提意见。居委会则向厂委会反映。可厂委会研究了一阵子也没拿出什么方案来。于是,有人拨通了市长热线……
不久,起重机厂接到了上级来文,要求各养狗户限期自动灭除,或送市动物收容所,逾期未办,政府将派灭狗队进厂强制执行。通知一下,深受其害的居民们欢欣鼓舞,拍手称快。而那些养狗的女人们则蔫头蔫脑,如丧考妣。那最先养狗的少妇是个胆大心细的人,她冷静地想了一夜后,第二天一早便来到市里,找到市动物保护协会的贾会长。一阵痛哭流涕的述说,引起了贾会长的高度重视,当即拍胸脯表示支持她们。果然,几天后,市里的报纸、电视上便出现了“市动保会”呼吁政府应加强重视保护各类动物的新闻。接下来,起重机厂灭犬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临近年关的一天,贾会长正思考着在全市评选几家保护动物的先进单位,猛然记起了江南起重机厂。接着,便萌发了去该厂考察考察的想法。翌日,贾会长微服私访来到了江南起重机厂。一入厂区,贾会长便放慢脚步,四处观察,可眼中却未见半只狗儿。直到进入住宅区里,路上依然看不到什么动物,只是路旁的花池里和草地上,随处可见一堆堆的狗屎,散发着一股股刺鼻难闻的气味。贾会长径直走到住宅区的中心地带,才终于看到了他理想中的画面。只见宽大的草坪上,无数只狗儿在奔跑着戏耍,周围一大群妇女在互相谈论着她们的宝贝。贾会长看得入了迷,脚下不由自主地向狗儿们走去。狗儿们看到贾会长,犹如见到了它们的主人,一齐奔向贾会长,围绕在他身边摇头摆尾。贾会长顿感亲切无比,忘情地与狗儿们亲热起来。狗儿们有的直起身扑腾他的身体;有的伸爪抓爬他的裤腿;有的在他手上和身上乱舔……不一会功夫,贾会长被弄得满身邋遢,狼狈不堪。为免被熟人看到而有损形象,贾会长急匆匆地离去了。
贾会长回到家,立感全身刺痒难熬。脱衣查看,身上竟起了许许多多的小红疙瘩。贾会长的身子变成了刺猬样!再一细瞧,内衣上有无数的小黑点在移动。原来,贾会长微服私访带回了一身小跳蚤!贾会长立即躲进洗手间,赤身露体捉起跳蚤来。他捉一只掐一只,掐得满手都是血。
这一晚,贾会长痒得彻夜未眠。
三天后,一支灭狗队进入了江南起重机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