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蕊点头:“那就对了,信就是了。”
是啊,万事不过是一个“信”字,能信就好。
看着眼前明媚张扬的“元序厅”三个字,心蕊突然苦笑了起来,明明就是一墙之隔,她却硬是过了这么多年再没进来过,以前蹈光隐晦,不能随意露出思念亡母的心情还,这会儿,总算拨开云雾,能光明正大的走进来了。
“啊——”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这寂静的空气,传进心蕊耳朵里。
她眉头一皱,顺眼朝院内望了望,抬脚竟就想往里头走。
后头雪婵、粉憧连忙一把拉住她,连声劝阻:“小姐,太太已经疯了,在里头撒鬼疯的,你要是进去了,她对你对粗怎么办?”
疯?心蕊淡笑,那疯不过是她杜撰的罢了,况且,那精明老练的冯月秀会这么容易疯吗?打死她她也不信。
她挣开两个丫头的拦阻,固执的继续往前走,熟悉的路径,熟悉的摆设。以前五姨娘的寝房东稍间,正是今日关押冯氏的地方。果然造化弄人,当年冯月秀对五姨娘下手的时候,只怕千思万想的也猜不到有朝一日,她自己将会被困在这囚笼之中吧?
呵,人生就是这样,做错了什么,总归是要承担的,谁都别想躲得开。
“啊……”屋内,又是一声尖叫。
廊下看守的丫头婆子们倒是见怪不怪,只是一转眸,竟见五小姐走了过来,数人当即劝阻:“五小姐,您千金之躯,可不要走近了,这疯婆子闹腾得凶,回头别吓着您了。”
心蕊冷笑,今日的袁心蕊,倒是成了千金之躯,而以前那高高在上的袁府主母,却成是疯婆子,果然风水轮流转,想不信都不行。
她面若温柔,淡淡一笑:“无事,把门打开,我要进去看看。”
小丫头吓了一跳:“打开?五小姐,这可是个疯子,而且老爷交代过,没他的命令,谁都不能打开这道门,您就不要为难奴婢们了。”
心蕊朝身后的雪婵使了个眼色,雪婵虽也不太赞同,可见小姐目光坚定,她也只好乖乖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一一塞到各个丫鬟婆子怀里,连声气的说:“各位姐姐、妈妈行个方便,这东稍间往年是咱们五姨娘住过的地方,五小姐过两日就要回金隽了,往后只怕也没得机会回来了,就想趁着走之前,拜祭拜祭五姨娘,也算是尽了一份为人子女的孝心了。”
丫头婆子们暗暗掂量掂量手中的银子分量,几人又互觑几眼,想着就算那疯婆子跑出来,她们这么多人联手,也定能将她制止,这么思虑着,其中一个婆子便笑着应道:“难为五小姐这番孝心,咱们这些当奴才的看了也是感动,那奴婢就给您开开门,您进去一会儿可就得出来,若是那疯婆子对您不敬,您就大叫,咱们就冲进来压制她。”
心蕊笑应着,门一开,雪婵与粉憧就往里头挤,想跟着进去,可心蕊一瞪,两个丫头也只得瑟瑟的又退回去。
屋里黑漆漆的,心蕊按照记忆,走到桌边,点起了桌上的油灯,霎时间,屋内大亮,可在她还没适应周围的环境时,身后突然响起粗重的呼吸声,她回身一看,那蓬头垢面,满脸脏污,衣衫不整的女人,竟是冯氏。
冯氏呼吸极重,她一双赤红的双目死盯着心蕊,还状似无意识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目光,赫然就像野兽看到了猎物般垂涎欲滴……
心蕊冷冷一笑,眼神锐利:“母亲,你这是想势疯行凶吗?”
冯氏没说话,只一步一步,慢慢朝心蕊靠近,心蕊看她眼神这般疯狂,脚步也不自觉的跟着往后退,退到床边时,已是退无可退,那冯氏突然发狂似的哈哈一笑,大叫起来:“我好饿,我好饿,我要吃了你,我要吃了你……”
她的话刚一说完,身子措手不及的就要扑上来,心蕊忙从怀里掏出早先准备好的匕首,她手持匕首,对着疯了的冯氏,厉声吼道:“你来啊,来吃我啊,过来啊……”
冯氏一见那匕首,脚下一顿,显然是有点顾忌,心蕊冷哼一声:“懂得躲闪匕首,看来你还没彻底疯嘛。”
冯氏经过她这么一刺激,像是要证明似的,不管不顾,猛地就冲上来。她像是料定这心蕊不敢对她痛下杀手似的。可心蕊的匕首却不动分毫,像是等着她自己撞上来……临着快被匕首刺伤了,冯氏脚下猛然一转,堪堪的闪到一边,眸意不再凶残混沌,而是恢复了往日的精明,看着心蕊痛苦的说:“我已经被你逼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来看我的笑话吗?你这番智慧,莫非你娘没教你,穷寇莫追。”
心蕊摇摇头,怡然自得的收回匕首,转而坐到桌前,笑着说:“你还好意思提我娘,你可还记得,这个房间,就是我娘的丧命之处,你每日每夜睡的床,就是我娘最后一次咽气的地方,你每天心安理得的霸占她生前的住所,你觉得她真的不会找你吗?”
冯氏吞了口唾沫,之前几日她倒是没怕,可是这会儿,眼前这与当年的五姨娘,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五娘,却是让她心底泛起了一丝凉意,声音也不觉颤抖起来:“你、你想说什么?”
心蕊笑得亲切温柔,纤指揉了揉了眉心,一脸认真思考的摸样,却幽幽的说:“我要说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说,反而是想告诉你一些,你可能有兴趣的事。”
冯氏眼神深邃,显然根本不信她。
心蕊也不管,径直就说:“你明明没疯,却顺着大家的说辞,继续装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父亲纵然对冯家有所顾忌,可到底此次你犯的天大的死罪,又有人证,又有物证,就是冯掌院大人亲自来说,只怕说不过这滔天的王法,大崇国向来最尊礼义廉耻,侍亲孝目,若是你这些谋害子嗣,策划长辈的罪名落到当今皇上耳朵里了,只怕皇上不将你五马分尸,以儆效尤才有怪。也是大姐想得通透,临走前特地叮嘱你,切记忍辱负重,万万不能因小失大。你若没疯,按你的罪责,按父亲的脾气,定然会将你像嫣儿一样送官纠治,可你若疯了,你疯子做事就是需要受王法拘束的,你一样可以逍遥法外,至少保住一条命……你的好女儿也算为你想得通透,你这会儿,是不是就只等着她回来救你了?”
冯氏不说话,只有些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看着心蕊,过了半晌才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郑妈妈背叛我……”
心蕊却摇头:“这些倒还不至于要别人告诉我,我自己早已猜到。”
冯氏一愣,看她的目光更加深邃。
心蕊也不管她,继续说:“你若觉得你的女儿深谋远虑,设想周全,我倒也认同,元娘的确有智有谋,只是这些,恐怕都要成为往事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冯氏直觉有什么不对,眉头皱了起来。
心蕊抿抿唇,笑得犹如花朵般美丽,说出来的话,却犀利极了:“果然郑妈妈什么都没与你说,她倒是也不敢说,只怕这个真相你要是知道了,就是没疯,也要真疯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冯氏顿时发狂般的冲上来,一把抓住心蕊的肩膀,拼命摇着她问:“我的女儿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心蕊被她摇着头晕,却强忍着恶心,唇角冷勾,淡然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她刚出了渝州城郊,就遇上山贼劫道,如今已经身首异处了。”
冯氏一听,顿时犹如晴天霹雳,她手指缓缓松开,脚下节节后退,边流泪,边摇头:“不会的,我女儿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她是天之骄女,她从小聪明伶俐,她不会死的,她不会死的……你骗我,你骗我……”
看冯氏崩溃的蹲在屋角,一脸不可置信,心蕊稍稍揉了揉被她捏痛的肩膀,继续一字一顿的说:“你害死了这么多人,到头来却只累得你的女儿替你担报应,也算是你命不该绝了,我的话你若是不信,一会儿郑妈妈来了,你大可问她,不过你从她那儿指定也得不到什么真答案,她对你一片忠心,哪里舍得你心痛。”
冯氏跌坐在地上泪流不止,哭得肝肠寸断,边哭边喊:“女儿,是娘害了你,是娘害了你啊……老天爷,你要是拿人的命,就拿我的吧,放了我女儿,放了她……”
听着这一字一句的,倒也算是发自真心的话,心蕊暗暗摇头,冯氏一生作孽,只怕也就只对元娘还存着点舐犊情深了。
出了东稍间,外头丫头连忙快速将门阖上,也幸亏她们动作快,因为门刚一锁上,里头冯氏就开始推门大闹:“袁心蕊你给我回来,你这魔鬼,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让你去陪我女儿……你回来,你回来……”
外头丫头婆子们一听,不觉齐齐摇头,叹了口气,哎,太太是越来越疯了……
郑妈妈听说五小姐进了元序厅,急忙赶来,一过来却听到屋内太太在房内又哭又闹,她眉头一蹙,她知道太太是装疯,因此如今这个大动静,的确是让她惊讶。
“五小姐,太太她……”郑妈妈走上来,一脸担忧。
心蕊瞥了她一眼,冷冷的吐道:“没什么,疯子做的事,谁都料不到。”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郑妈妈却一把拉住她,靠近她身边,小声的哀求:“五小姐,求你手下留情,太太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您也算消气了……”
心蕊嗤笑一声,笑看着郑妈妈,却只觉得荒谬:“手下留情?五姨娘死时,谁想过对她手下留情了?况且我没让她偿命,已算是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了,她该感激了……”说完,心蕊不再废话,径直挥开郑妈妈的手,带着雪婵、粉憧,洋洋洒洒的绕过正廊,走出元序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