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不太信任的看她一眼,又埋下头奋笔直书,直写了好大一阵,才抬起头来。
心蕊拿起一看,纸上可是长篇大论——环君与人青梅竹马,早有婚约,可董氏的表侄女横插一脚,董氏偏私心切,以环君抱恙为名拆散鸳鸯,如今对方二人已快成亲,这个时候,切不可节外生枝,谨记大局为重。
心蕊看完内容后面露动容,赵姨娘觉得自己说得也够多了,就快速的将桌子收好,回头看了眼窗外始终如一的影子,扬声道:“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也不耽搁你了,只等下次有空,我再将别的收藏拿给你看。”
心蕊就站起身来,带着一脸的深思出了皖恭坊。
一路出了内院儿,回了宣泊阁,粉憧见心蕊脸色不对,便悄悄在她耳边问:“小姐怎么了?”
心蕊蹙着眉叹了口气,眼眸却敏感性的整屋看了一圈,确定她的屋外还没有眼线后,才放心的吐道:“这越国公府可真不是个简单的地方,你可知道,起先在皖恭坊,赵姨娘竟是与我躲在房间里,用写字互言的,只因窗旁早已有人等着偷听。还有那董姨娘,竟为了一个疏远的表侄女,而拆散府中小姐的亲事,事后却无人敢反驳,你可知这些意味着什么?”
粉憧讶异的掩住唇,说不出话来。
心蕊面露苦涩:“只怕咱们这儿也是有了她的眼线的,以前宣泊阁的旧人,一个也不能要了,粉憧,这件事交给你办。”
粉憧目露凝重,点了点头:“小姐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晚上晏天皓回来的时辰,比昨日早了些。进门时见屋里烛光通明,没有昨日的阴暗,他就舒了一口气。再见到心蕊正与两三个扫地的三等丫头笑呵呵的闲聊,看来非常愉悦,他便没有说话,只无声的走了进去。
丫头们见三少爷回来了,连忙匆匆告退,不敢停留。
心蕊走了过来,自然的为他卸下外袍,脸上笑得一派温贤,随口问:“今日怎么这么早?”
他随意的嗯了一声,坐下才说:“没什么事就先回来了。”
心蕊心内了然,虽说晏天皓升了平奴大将军,官职在那儿摆着的,可到底年轻,就一个虚名,却没有实权,单看现在还要日日去兵部操练军马,做些副将做的事,就可看出这将军当得多庸碌。
心蕊想着他的劳碌,就伸手在他肩上捏了捏,轻重缓急倒是拿捏得稳稳当当,晏天皓舒服的闭上眼睛,淡声问:“你好歹是个做小姐的,还会这些捏肩捶腿的手法?”
心蕊噙笑一声:“那你屋里的妹妹们,哪个又不会了?”
晏天皓不再说话,脑中想到了她以前的重重委曲求全,心里闷了一下,又问:“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嗯,早间儿你走了,我就去给母亲请安,然后顺路去宁香所看了看环君,接着又去皖恭坊坐了坐,然后便回来了,大半下午都在屋里看着书,只等着天有些暗里,丫头们进来点灯,我就与她们闲聊了两句,这三等的丫头们,倒是比一等的丫头要实诚可爱得多,说话也单纯友善极了。”
晏天皓皱了皱眉,捕捉到了什么,声色突然冰冷了些:“樊儿将状告到母亲母亲那儿了?那丫头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看来降她职是轻的了,直接将她逐出去才好。”
心蕊捏肩的手指猛的就停了:“到底是服侍你多少年的人,你当真舍得?我看她可不大舍得你呢。”
晏天皓心底咯噔一下,因为心蕊这句话,他内心划过一丝异样,侧目抬头看向她。
心蕊被他探寻的目光看得红了脸,也觉得自己的话太过醋意了些,就连忙解释:“我是说她是认着你这个主子的,犯了错,责罚了也就够了,没必要逐出府去,怪难为人家一个小丫头的。”
晏天皓嘴角轻勾,不明所意的笑了一下:“哦,那随你。”
什么叫“那随她”?心蕊撇了撇嘴,手指猛地加重力道。突然的重力,冷不防的将他肩膀捏的生疼。见他蹙了蹙眉,却没叫自己停手,心蕊偷笑一记,又恢复了正常的力道。
晏天皓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拧起俊眉:“你说你还去了宁香所?”
心蕊随口回答:“嗯,我绣了个香囊,给环君妹妹送去,里头放了薄荷花干,可静心助眠。”
晏天皓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没事少去她那里,她带了浑身的病,你去多了,染上了什么毛病,回头吃药都吃哭你。”
心蕊突然莞尔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调皮:“你怎么知道吃药能将人吃哭?你吃哭过?”
晏天皓冷哼一声,一脸不屑:“我就是提醒你,你爱听不听。”
两人的相处似乎平和得有些古怪,可这样不咸不淡,规规矩矩的情况中,却好像有什么不规矩的东西在随波暗涌……
用过晚膳,心蕊一边则算着明日要带的东西,一边在屋内走来走去。坐在床边的晏天皓,一双墨黑的眼眸就随着她的走动,而一左一右,一东一西,最后他实在憋不住了,开口问道:“你在干什么?”
心蕊脑子里想着事,随意的答应:“七妹难得来金隽一趟,她未嫁姑娘,肯定不好出去游耍,也不能带什么东西回去,我看看这屋子里有没有什么带特色的,明日给她捎去。”
晏天皓眸中闪过一丝不耐烦,随手一指:“就那套官窑茶具。”
心蕊抿了抿唇,摇摇头:“不好,官窑的东西也没什么稀罕,渝州也有。”
听她拒绝得干脆,晏天皓无奈的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经天黑了……
他再随便一指:“墙上的踏青图?那图里的可是真真切切的金隽城郊。”
心蕊支着下巴看了看,还是摇摇头:“那图是你画的。”
他拧起眉:“我画的怎么了?”
心蕊不回答,晏天皓脸上就露出了三分不悦。这女人小时候贬低他的画作不尽不实,长大嫁给他后,还在嫌弃,细看看,他画得分明不差。
见他好像有点不开心了,心蕊就转过身子,背对着他,红了红脸,闷声说:“既是你画的,送给别的女子做什么?”
她的声音很小,可屋里安静,他还是听得真切,脸上方才的不悦,顿时烟消云散,且不管她这话是否真心,可听在他耳里,还是高兴得紧的……至于为什么高兴,他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是因为画作终于被她肯定了吧……
听后头的他没吱声,心蕊才慢吞吞的回过头去,见他脸上已有笑意,她知他没气了,就又说:“其实我是知道一间店子很有特色,是一对夫妻开的,不过许多年了,不知道结业没有。”
“什么店子?”
心蕊顿时来了兴致,凑到床边,坐下就说:“相公绘画,妻子织绣,相公单凭旁人描述,就能将人物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妻子就随着相公的每一笔,每一画,将画上的人绣得丝毫不差,巨细无遗,当真是又好看,又新意……”
“金隽还有这样的店?”这晏天皓倒是第一次听说,若是真有能只凭描述,就将人物画的惟妙惟肖,这样的绘画人才,应该早已是各个画室争抢的顶级画师了。
心蕊顿了一下,又叹了口气:“不过时隔多年,只怕就是没结业,也换铺子了,唉,干脆还是明早让粉憧出去买些玉石朱钗好了,七妹小女儿,虽说平日不爱打扮,可到底女孩子都是爱漂亮的……”
她自顾自的嘀咕着,边说边往被窝里钻,他却站起身来,走到床尾拿起外袍开始穿戴。
她蹙了蹙眉,愣在当下:“你要去哪里?”
他表情淡漠随意:“去看看吧,若是没结业,没换铺,就制上一副,也还你心愿”
她顿时呆若木鸡:“可是已经天黑了。”
他依旧一脸云淡风轻,侧目无所谓的看她一眼:“天黑又如何?”
心蕊噎语,心中默默嘀咕,果然是从小集万千宠爱长大的小公爷,做事如此不顾别人的感受。这么晚了,一来他们就是想出去,已算比较困难,过了戌时外院儿可是就落了锁了。二来即便真的幸运让他们找到了那家铺子,入了夜,铺子也关门了,莫非还要吵着人家起来招呼他们不可?
这么想着,她便连忙唤住:“还是算了,倒没有那么稀罕。况且到底已是晚上,麻烦谁都不好。”
晏天皓回头看她一眼,见她目光坚定,他也不勉强,墨眸流转之际,他突然看到内间的摆饰柜子,便笑了一下,走到柜子边,从里面拿出一套画具,盯着她说:“不想麻烦别人,那就我绘,你绣。”
她坐在床上愣愣发呆,看他竟当真兴致勃勃的摆设着画具,铺开了宣纸,她忙跳下床,脸上满是怔忡的望着他:“你不困吗?”
晏天皓细如一笑:“这会儿倒是不困了。”
她愣了一会儿,见他表情淡然,好像真的不困,她心底突然划过一丝暖流,有一个人,愿意为你的一句戏言,大晚上不睡觉为你作画费神,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心蕊发现,好似自从嫁过来后,他好似就对自己极好,再不若以前那般处处刁难,处处揶揄,若是他一生都如此不变了,那该多好……
心里被什么熟悉又陌生的东西填的满满的,她看着他正调墨的侧脸,清澈的小脸上,笑意满满延长,如果他一直这样,会不会以后他就不止是她的相公了,会不会有可能……成为她生命中的另一种人呢?
墨调好了,他便回首看她一眼:“说吧。”
心蕊回过神来,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将手肘撑着桌面,手掌拖着腮边,慢慢的回忆细说……
明亮的烛光下,他静心绘画的脸庞格外宁静,让人见了就忍不住舒心,心蕊突然想起,这好像不是她第一次看他绘画了,应该……是四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