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能回头。
靳鑫生这一生,总共有两次这样的经历。他感觉自己强壮的身体忽然间无比脆弱,他感觉自己所拥有得一切仿佛梦幻泡影,他感受到来自心理,生理的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对于生的眷恋产生对于死的恐惧。所以,当他感觉到自己的母亲最终化作那条大蛇从自己身边游走的时候,他便知道,那件事情发生了。
自己的神像再次破裂,损毁。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有两行眼泪缓缓洒落。
同样的时间,张刚正在后院的红薯窖里填土,陈玄正站在木材厂的门口,看着几位民工将大槐树抬进去,陈华正在拥抱着郑九,而宁缺就坐在破烂的马桶上。
彼时有蝴蝶悄然振翅,所以,此刻一些事情才会一幕一幕的上演。一点一滴,按照既定剧本,一点一点展现。
陈玄请大家吃了饭,然后回到自己的小屋。或许因为母亲的事情,或许因为老谢的事情,或许因为那一夜的神游。他的性格变得更加孤僻,孤零零来,孤零零去,两个姐姐家,他不愿去,只是一个人躲在小屋里面,不知道躲些什么?
陈华来找过他,大姐和姐夫也来找过他。他让小吴去他们家告诉他们,自己去了外地,要用很久时间。
两个姐姐以为他还深陷在母亲去世的阴影里,都自然的理解了。她们的心里,弟弟陈玄,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于是,陈玄的小屋上了锁。他的姐姐还会偶然过来给这里打扫卫生。她们都不清楚,陈玄一直都在定县,一直就在他们的身旁。
这就是人间的视而不见,当我们相信某些事情的时候,它好像真的就会发生。就像陈玄这件事情。陈玄淡然看着这一切,他忽然间就明白了当年父亲失踪的结果,三兴村的人不愿再想到他,他差一点就在这个世界销声匿迹。
人心的力量!
于是,他抽出时间,开始围绕着定县行走,于是,一点一点的蛛丝马迹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上高山,他下大河,他站在泾河边再次倾听涛涛水声,他在青山旁,看它亘古不变的身影。
他默默从许多人身边走过。那些对自己有恩的人,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那些品德高尚的人,那些行为低虐的人。他看到了许多事情,他忽然无法从心底界定一个人的好与坏,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十字路口,显性的行为只不过是他的一个选择而已,区别是,有的人有四个选择,而有的人,每一次的路口,只有一个选择!
就像他自己。
他和苏蕾来到县城的那一天,他的路,便已经注定了。
他看到刘虎,自然而然看到了刘虎的妻子。她消失了,但是,她还活着!陈玄有这样的预感,他相信自己的预感。他知道自己和刘虎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但是,他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他隐约觉得和神秘的石像有关。然而,神秘的石像再也没有出现过。倒是,一年的时间过去了,陈玄的两鬓,渐渐出现了一些白发。他的时间不多了。
横行霸道的天师,并不是世间无敌。他看书,学习,观察整个世界,可是,当触碰到那个关键点的时候,一切又会回到原点没有任何线索。
年轻人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一夜的事情,好像真的是一场梦一样。可是,为什么那么真实!
然后,苏蕾回来了。
苏蕾不能不回来,因为苏蕾的儿子病了。白血病!她必须回来,这种白血病,只有直系亲属的骨髓才可以挽救孩子的性命。苏蕾回来之后,根本没有去找宁缺,而是直接找了陈玄的大姐。
她简明扼要的说出了事实。“姐,你要找到陈玄,你的告诉他,他有一个儿子,现在,只有他,才可以救他的儿子!”
陈梅扶了扶自己鼻子上的花镜,她看了好一会苏蕾,还是在记忆里有些模糊。倒是她老公记忆好一些,他问了一句,“是玄子那位初中同学吗?”
陈梅想了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眼神焦灼,一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正在紧张的翻来覆去,她的手掌粗糙无比,手背上的皮黑漆漆的,透出无言的苍老。她的年纪看着,似乎比自己还要大一些。
她的记忆里,那个姑娘,脸上红扑扑的,声音那样的清脆。时间令一切都产生了变化。
“姐,你要救救陈玄的儿子啊!”苏蕾看着陈梅的目光,她误解了她的想法,她紧张起来,忽然间就跪了下来,眼泪横流,她伸着手,茫然而又慌乱的抓向陈梅。
“陈玄的孩子?”陈梅终于聪回忆里醒悟过来。从年前,陈梅便出现了偶然的精神恍惚,同样,她的眼神也变得差了许多。不过,苏蕾的这一句话将她彻底惊醒。
啊?!她的心底全是喜悦。接着,苏蕾的话语像是一盆冷水,将她浇的浑身冰冷。
陈华也来了。陈家的大家庭,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竟然只剩下三个女人。陈梅率先拿出了自己的存折递给苏蕾,“蕾蕾,你先拿着,明天你华姐跟你先去省里,我想办法找玄子,你放心,娃不会有事情的!”她忽然间精神卓烁起来,办事说话有条有理,与以前判若两人。
陈梅的老公,自然在建筑公司找信息,这件事情降临之后,与陈玄相关的人们才惊讶的发现,陈玄竟然不声不响的离开了两年。还好,建筑公司一直给他两个姐姐钱,据说是陈玄的分红,所以,陈梅的目光放在了这里。
陈梅的儿子,则守在他的那间小屋等自己的舅舅。
陈华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跟着苏蕾出来。在陈梅门口不远处的小巷子口,停着一辆吉普车,一个打扮时髦的女子盘着长发,带着墨镜坐在司机的座位上。
苏蕾拉开车门,“姐,坐我妹妹的车吧!”开车的人是苏华。苏华透过眼镜打量陈华,陈华也仔细看了她一眼。然后,她们上了车。
苏蕾的儿子住在省肿瘤医院。陈华同苏蕾走进那间独立的病房的时候,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正穿着病号服安静的在那里看书。看到苏蕾进来,男孩子笑了,“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他的脸色很苍白,他的眼睛比较大,眉目之间,与小时候的陈玄有些相像。
不只是一点相像!陈华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是陈玄得儿子。他弱弱的声音,他脸上的线条,他的眼神。
所以,她反而退了一步,没有进入病房。她刚才看着病床上的小孩的时候,忽然间就想到了很多年前的弟弟,她的心里忽然间无比酸楚。她站在门外想了一会,然后转过身走向医生办公室。
陈梅和陈华,在现在的年代,在定县,她们都是有钱人!所以,她不怕花钱。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钱解决。
陈华做了骨髓检测,很不幸,配型并不合格。陈华问清楚了医院的费用,她在医院的账户里留下了足够的钱,自己根本没有怎样休息便找苏蕾谈话。
“孩子知道吗?”
“不知道!”苏蕾看着陈华,“姐,一定要找到玄子啊!”陈华点了点头,安慰她,“你放心,他很快就会来到这里。”
陈玄确实正在来省里的路上。他还不知道这一切。他穿着一件已经微微泛白的蓝色中山服,在这个大巴车的车厢里显得有些土气。他闭着双眼,正在养神。窗外的阳光射进来,照着他的小胡子,他的胡子中,有些胡须已经成了白色。
他看着就像一位五十左右的老人。陈玄今天到省里,是因为他忽然间想年轻人了,他有几个问题想要问对方。车子很颠簸,他坐在座位上,好像睡着一般。
“各位朋友,睡觉的醒醒了,哥们三个最近手头紧,揭不开锅了,所以呢?今天在这个客车上,希望大家赏个脸,让我们揭一下你们的锅!”
圆滑的声音忽然间在车厢里响起来。车厢里买票的小伙子看着三个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汉子,嘴里不由得骂了一句,“日!”他从自己座位下抽出一根铁棍,走过去。
他的脚下踉跄了一下,肚子上热辣辣的,他伸手摸了一把,全是鲜血。小伙子摇晃了一下身体,他的旁边,一个人正持着一把全是鲜血的杀猪刀站起来,看着小伙子,他一脚便将小伙踹到,然后,他走到大巴车的司机后面,将血淋淋的刀刃放在司机脖子上。
“兄弟,开你的车!”他一边吸着烟,一边随口吐了口痰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