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每次都想回避这个深沉的话题，他刻意的认为，自己是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位，然而，每一次，唐教授都在提醒他，他不是普通人。
可是，看到眼前的一张一张相片，他想到了自己那时的预感。他不是普通人！
在唐教授与陈玄在说着这些的时候，青山镇的这一处地方已经被封锁，一队武警用蓝色的彩钢板包围了这个坍塌的矿洞，然后，一队一队穿着雨衣的人进入了这座矿洞。定县的天气是晴朗的，青山镇却在下雨。雨水哗哗，淋湿了武警的衣服，淋湿了他们手里的枪，也淋湿了彩钢瓦，淋湿了青山。
混浊的，带着黑色粉尘的水哗啦啦的流动着，从忙碌的人们脚下流过。矿洞里架起了探照灯，一具一具的尸体被那些穿着雨衣的人抬出来，然后，造册登记。
在更远的一处二层楼上，宁缺打着雨伞现在二楼的房顶，靳鑫生举着望远镜看着这里。他看了好久，以至于宁缺的胳膊都有些酸困。靳鑫生赞叹，“壮观啊！”然后，他对宁缺点了点头，两人从屋顶下来，屋中，玻璃的茗炉酒精灯燃烧的正好，茗壶的水咕嘟嘟冒着水泡，正是虾眼。靳鑫生红光满面，笑容颖然。
“妹子，泡茶。”他对靳婷婷说道。靳婷婷拿着盖碗，滋滋的咧着嘴，她正在学习铁观音的功夫泡。靳鑫生心情很好，他笑眯眯的看着，然后，他从一边的蓝色手提袋里拿出了一个玉润圆滑的骷髅头，摆在了桌子边。三个人吓了一跳，随即，一个一个都被那个骷髅头吸引。
这个骷髅头看着好像电视里常见的头骨，然而，又不太像。因为，它太润了。仿佛是一位神手从一块玉里取了一块，鬼斧神工雕刻而成。它的额头爆满，两边的颧骨还有棱角，鼻子中间的空洞处，有一点薄薄的玉片，它整个给人一种温润感觉，令人有想要摸一把的冲动。
“哥，你把人吓死了！”靳婷婷先娇弱的叫了一声，接着变成了惊讶的声音，“这是玉石的吗？好漂亮！”
宁缺听着她甜腻腻的声音，心里面有些不悦。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段时间，他的思想长长钻牛角尖。他看着满脸红光的靳鑫生，下意识的心底诅咒，然而，一碰到靳鑫生的目光，这古怪的情绪马上成了惊惧。至于靳婷婷，他在她身体的时候，是不能控制的迷恋，离开她，又是深深的空虚与憎恨。
就像现在这一刻，这个女人，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一条美女蛇，明明对靳鑫生充满仇恨，为什么还能这样的面对！
靳鑫生嘿嘿的笑了。“这是我的宝贝啊！”他说道，“以前的我，有一个梦想，挣很多的钱，玩不同的女人，然后，我要当官。”他顿了顿，看着靳婷婷，靳婷婷一低头，泡茶。他笑了，“不过，我有自知之明，挣钱很容易，可是，我这种没有出身的人当官，几乎不可能，不过，现在，一切马上成为现实。”
宁缺和靳婷婷都竖起了耳朵。靳鑫生却笑着转移了话题，他说道，“你们想见识这个宝贝的不同之处吗？”他一只手托着骷髅头，一只手摩挲骷髅头光滑的头盖骨，说道，“这个骷髅头可以喝茶！”
两人互相对了对眼，都笑了。
靳鑫生也笑了。他对着靳婷婷挑了挑眉毛，“妹子，他不喝头道茶，因为，第一泡是洗茶，头泡汤，二泡茶，三泡四泡是精华！”“啪”的一声，靳婷婷再次被烫着，她惊叫一声，盖碗的盖子咕噜噜滚动着，眼看着滚到了绿檀木茶海的边缘，就要掉下来。
靳鑫生的脸色变了，他一探手，宁缺的眼睛微微一眯，心中惊讶到了极点。因为靳鑫生的动作，他的手臂似乎在那伸手的功夫，忽然间变长，轻盈的抓住了茶杯。他的脸阴沉沉的，他张嘴，蹦出了一个字“滚！”
靳婷婷的眼圈红了，宁缺却觉得自己的脊背冒出了一层冷汗。这一年时间，也许是宁缺坏事做多的缘故，他偷偷拜了一位师父，每天夜里都在偷偷的练拳，这完全是有意识的为自己的以后打算。他一直认为，靳鑫生就是身体壮实一些，更加冷血一些，然而，今天看到他拾杯盖的动作，他心里迷茫了！他的反应太快，他的动作太自然，行云流水，莫过于此。
现在的自己根本做不到，所以，当看到靳婷婷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寒意的时候，他反而出了一身冷汗。他忽然发现，靳鑫生早已经和自己不是一路人，或者，他早早的都不把他们放在眼底，想到他的怪异想法和手段，他一阵阵的胆寒。
宁缺希望自己错了。靳婷婷恢复了过来，她埋怨的对着靳鑫生飘了个媚眼，乖巧的让出位置，站在一边。宁缺将雨伞靠在一边，默默的坐到了靳鑫生刚才坐过的位置。
靳鑫生将刚才的茶叶倒了，重新温杯烫壶，然后投放茶叶，接着让宁缺关了屋里的电灯。他洗茶，然后倒茶，再次冲水，嘿嘿笑着说道，“注意，重头戏来了。”他哈哈笑着，在黑暗里熟悉的操作一切，慢慢的注茶，然后，用木头的茶夹将一杯香茗放在了骷髅头的面前。
屋外，是淋漓的小雨，天色不好，但是，依稀看的见屋里的景象。然后，宁缺与靳婷婷禁不住屏住了呼吸。他们看到，那杯小小的香茗上，一层滚滚的白汽忽然间滚动起来，然后，在骷髅头的黑乎乎的鼻孔前面，化作一只白鹤，翩翩飞舞，接着，白鹤散去，化为两道气流，滚滚冲入黑乎乎的鼻孔。
靳婷婷禁不住“呀”了一声。
宁缺在靳鑫生示意下开了灯。“这是魔术吗？”靳婷婷娇滴滴的问道。宁缺知道，这个时候，靳婷婷的心情不好，他的心底忽然一阵惊悸，他看着靳婷婷，忽然间想说些什么。然而，靳鑫生在他没有开口的时候，开口道，“咱们是一家人，我没有必要瞒着你们，这是一个佛首。”
他顿了顿，“成佛涅槃，肉身生舍利，然而，又大愿不能达成，天门不开，所以，回留下玉骨。这个佛，就在那个矿洞之中，是我不久前才砍下来的，我害怕自己搞错，所以，用硫酸泡了泡，想不到，一切都是真的。”
宁缺心里发毛。他想到了站在屋顶的时候，看到的一辆一辆的汽车，汽车上全是荷枪实弹的武警。“我们的机会来了，四个矿长全部成了残废，加上这一次的煤矿爆炸事件，整个青山都会洗牌，而我们，可以用很低的价格，把出过事的煤矿收到手里。”他侃侃而谈，再次红光满面。
“佛不是不死吗？”靳婷婷皱着眉头问道。
“他本来就没死啊！”靳鑫生说道，“他吞云吐雾，自在呼吸。”靳鑫生说到这里，忽然间脸色一变，停下话语。然后，他抬起头，对着宁缺说道，“你去我的车里，给我取盒香烟。”宁缺愣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拿着雨伞走了出去。他下楼，走到院落里，雨丝细密的击打在雨伞上，刷刷的响着。
他听到二楼传来靳婷婷的叫声，“哥，不要，我不舒服……”
他想要转身上去，甚至，他弯了一下腰，摸了摸冰冷得匕首。然后，他站起身来，举着雨伞，任凭雨丝飘落，他听到他的吼叫，他的谩骂，他想要充耳不闻，然而，这些声音就像虫子，往他的脑子里面不停的钻去。“婊子，你这个婊子！”
靳鑫生在骂她，她在哭泣。宁缺点燃一根烟，麻木的抽着。
“你抱着它，它没死，还活着！”靳鑫生变态的笑着。宁缺抽完了一根烟，走出了院子。他没有打开车门，因为，香烟就在他的身上。他扔了雨伞，就这样给雨淋湿了全身。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直生活在噩梦之中，他难以呼吸，拼命挣扎，然而，他出不去。
他等着全身湿透，他觉得冰冷，连身上的血和胸腔的心都变得冰冷。他双眼迷离，看着脚下黑漆漆的雨水，他像它们一样肮脏。
他坐了一会，然后湿淋淋的走了进来。上了楼梯，脚下的皮鞋，踩着楼梯，噗嗤噗嗤的响着。楼道里很安静，安静的可怕。他站在门口，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门拉开了，靳鑫生一脸是血的看着他，他还在微微笑着，他一手抹着脸上的鲜血，一边露着自己的一口白牙。
“埋了吧！”他笑着说道。
宁缺的目光透过他光着的上身，看到屋子里的灯光下，一具还带着一点光辉的女子，就这样，呈一个大字躺在地上，她的身上没有一片衣裳，那个骷髅头就躺在她的胸口，随着她的抽搐而一下一下的抖动着。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散乱的黑发下，一团血红在不断的变大。
宁缺走了进去。“烟！”靳鑫生说道，他麻木的取出一盒香烟给他。她走过去，弯下腰抱起了这个女子。骷髅头掉了下来，摔在地上，滚到了墙角，它沾满鲜血，而后，鲜血又慢慢的滚落。她的胳膊抽搐着搭在宁缺的肩膀上。她的血是热的，然而，他的全身，都是冷的。
那个曾经蛊惑自己的女人，那个曾经迷失自己的女人，那个小时候喊过自己哥哥的女人……她如今了无生机，嘴巴大大的张着，咕嘟嘟的往外冒着粉色的泡沫，她曾经令自己着魔的脖子，被破碎的盖碗割开了一个大洞，鲜血一下一下的冒出来，洒满宁缺全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