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名人说过,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机器,它一直不停得运转着,它似乎有一定的规律,这种规律我们似乎懂得,有似乎不解。任何的生命都在其中,看的见,摸不着,无可奈何的和光同尘的活着——一句话,活的不由自主。
在这个安宁的夜里,方老太洗完了澡。然后缓缓穿上自己松垮垮,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内衣,内衣的胸口绣着两只隐约可以分清的鸳鸯,一如枕头上褪色的。她上了炕,将枕头拉平,于是,枕头变得立体起来,就像一条长方形,大一点的麻将。
那是他当年亲自在南山开凿的青石。她枕上去,脑海中翻滚着无数的往事。
活了这么久,人世间最美丽的事,便是与他相遇。
方老太并没有入眠,她躺在床上,看着挂在对面墙上的透明雨衣。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套雨衣,不像外面卖得,有些颜色虽然好看,不实用,不合身。挂在墙上的雨衣是她亲手用塑料布做的,接缝紧密,不会给人一手拉托脱。这是自己的杰作。
她静神看着头顶的承尘,黑色的芦苇席子说明它经历了许多的岁月。似乎这还是他们两人一起摆上去的,如今,已经成为这样的颜色。
有老鼠从上面爬过,发出簌簌的声响,方老太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她关了灯,黑暗中,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她只躺了一会儿,便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她静悄悄的穿上了雨衣,持着磨好的刀走出小屋。她先来到隔壁的屋子,伸手在儿媳妇的额头上摸了一把,黑暗中,便只剩下闪光的刀和沉沉的呼吸。她看了好一会。
她走出去,来到另外的一个屋子中。屋子中很简单,只有两把椅子,一张桌子和一个土炕。土炕上,一个阴影在黑暗中动了动,她们四目对视。然后方老太开了灯,她顺手将刀放在靠着土炕的桌子上,她放的轻盈,所以没有声响。
灯光下,被窝中一个躯体不断扭动着,看着仿佛被子下藏着一条无力的巨蟒。生亮的双眼满布血丝。他的嘴巴给黑色的麻绳紧密的缝合在一处,他呜呜着,鼻翼在努力的煽动,有许多血水顺着他的口角流下来。方老太根本不在意他眼睛中的恶毒与痛苦。
“你总是不乖,你看看,现在多好!”方老太慈祥的笑着,伸出手拍了拍自己今天早上得杰作。“这个世界,变化的实在太快了,我,也老了。”她说道,“我一直是一个纳鞋底的老手,可是,世道变了,再也没有人喜欢穿我做的,一针一线纳出来的鞋子,你们都用卖的!呵呵。”
她笑着,一阵一阵的冷风吹进来,没有老太太的笑声冰冷。“这是对我们女人的侮辱啊,孩子!钱能买来我们孤独坐在灯下的时光吗?梦买来我们纳鞋底的时候,心中最幸福的畅想吗?一针一线,都是快乐和思绪,都是一丝丝的牵挂!”
“手生了!”她说着话,伸出手,一手按着生亮的头颅,一手野蛮的拽住线头,呲噜噜的声响中,鲜血冒了她满手的塑料上——这是她缝在雨衣袖口的手套。“嗷”,生亮只发出了一声。因为方老太已经放开了手里得绳子,抄起了桌子上的刀,刀刃插进了生亮的嘴巴,一阵搅动。
生亮的头一歪,活活晕了过去。方老太下了炕楞,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冷冷的说道,“现在,我们来说说你的过去吧!”
生亮是方老太的孙子。从方老太嫁给这家人之后,只过了二十年,一脉单传的这一家,迎来了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男丁,同时,方老太的老公去世。生亮的父亲也只过了四十个年头便去世了,他的父亲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1953年,定县有两个孩子被吸尽了全身的鲜血,1954年生亮出世,1955年生亮的父亲去世。生亮和他的奶奶抗过了三年自然灾害,然后,1967年的一天,生亮发现这个让自己私底下叫自己母亲的女人的一些事情,他惊恐万状,却被方老太关进了地窖。
1975年,生亮在窗外偷看方老太洗澡。
1983年,生亮娶妻。
时间不能反过来。所以,方老太依旧坐在椅子上,她说道,“儿子不像他,孙子也不像他,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太坏了!”她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看我洗澡的事情,你以为这个价家离不开你?你以为你真的是他的子孙?”
“你是一个鬼!”方老太嘿嘿的笑起来,“既然有了一个,那么,还留下你干什么?”方老太看着土炕上,身体还在微微抽搐的生亮,缓缓站起身,站到了炕前。她开始簌簌的脱去身上的雨衣,“你想看我,我让你看,看看一个女人,为了一个他爱着的男人,付出了什么?”
生亮忍着疼痛睁开了双眼。这个女人就是一个鬼!她清楚的知道自己醒过来了。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美丽的后面,永远都是黑暗,生亮的思绪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就沉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小屋中,响起了一阵剁肉的声音。
方老太将生亮剁成一块一块大小不一的肉块。然后,用被子卷了一部分,扛在肩膀上,来到后院,下了地窖。她拉开了地窖的灯,走进左边的洞窟。洞窟之中,摆放着两具干尸。两具干尸的身量差不多,蜷缩着躯体靠在洞壁,因为是地下,灯光显得分外昏黄,所以,洞壁也显得昏黄。衬着两具干尸皱褶的皮肤和突起的眼睛,十分吓人
。
方老太没有丝毫的惊惧,她看着靠着洞壁的两具干尸,缓缓打开了被子,于是,一块块的肉块掉下来,整个地窖里全是浓郁的血腥味。“爷爷,爸爸,孙子,齐全了。”方老太说道,她在昏黄的灯光下走过去,伸手在一具尸体的脸上抚摸了一把,手掌心一动,一粒严重脱水的眼珠从干瘪的眼窝滚落下来。
眼珠落在方老太的脚下,她走过去,踩住了那枚眼球,瞬间,眼球成了薄薄的一层,贴在了她的鞋底。
方老太一直在移动尸体,她的身体超乎她年龄的强壮。隔壁的小屋中,生亮媳妇睡得和猪一样,甚至于,她还打起了鼾,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中间还吧嗒着嘴巴。
整个村子都是安静的,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院,没有人看到这一幕。村子里黑漆漆一片,只有这个小院亮着灯火。
老局长和赵登科还有狗剩站在村口,看着夜色中,雾气里,那似乎真实,又格外虚幻的灯火。他们看的清楚,因为那一片光明,是这团黑暗中,最明亮的所在。
“他能感觉到我们!”赵登科一边说着话,一边微微喘着气,蹲下身子,解开了地上两个长长的布包。布包里面,并排躺着两杆黑黝黝的大枪——两杆铁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