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镇今天明天都是大日子。其实仔细来说,从昨天开始,接连三天都是大日子,这样的大日子当然不是对青山镇的所有人,虽然每一位青山镇的人民都有选举权,然而,却没有一位青山镇的人参与过这样的大事。
昨天,选举小组已经订出了这次选举镇长的人名,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将会有一位新的镇长从这几个名字中出现。
郑九一晚上没有睡觉,他趁着黑夜拜访了差不多十几位必须要拜访的人。他回到家里,看到床上的陈华睡得正香,她有些憔悴——还是因为那个弟弟吗?他有些心疼,替她掖好被子,走了出来。
他蹲在门口,看着街道边的那位买早点的生火做饭,看着东方的天空出现日出。他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好看,于是,他眯着双眼睡着了,有阳光落在他的脸上。
赵登科将车停在街道口,然后走了过来,要了一份豆腐脑,要了两个油饼,然后,开始吃饭。自从到了西京城,他就养成了吃早点的习惯。每天早上都有热腾腾的饭吃,不管饭好吃不好吃,这种感觉真好。
然后,有位壮汉就坐在了他的对面。“老板,一份豆腐脑,两块钱的水煎包。”那个汉子说道,他扬了扬手,他的手臂很长,看着有些过分了。一边的老头手脚麻利的将豆腐脑端上来,他有些着急,所以,红亮亮的辣子油撒了一些出来,看着就像鲜红的血。
赵登科用油饼沾着碗里的豆腐脑汤吃,他吃的满嘴都是油,吃的微微发出响声。对面的水煎包也来了,那人将水煎包放到豆腐脑里,然后,用筷子,一次一个,一口一个,吃的作响。
赵登科吃完,给桌子上放了两块钱,然后端详着对面正在吃喝的长胳膊汉子。他从油腻腻的筷子笼里取出一根脏兮兮的牙签,一边戳着自己的牙缝一边说道。
“就你一个人出来了,这房子盖的,啧啧,大啊!”
“我只是想好好吃一碗饭而已。”郑九一边呼噜噜的喝着豆腐脑一边说道。他发现汤没有了,于是他用筷子拨拉着碗里的豆腐脑,呼噜噜的吞咽着。“我从小就没有吃饱过,明明已经吃过了,可是,只要看到吃的,就会觉得很饿,饿得睡不着,饿得浑身没有力气,饿得手四处乱抓,总期望可以抓住一些吃得……”
他吃完了,放下碗筷,对着赵登科比划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你看看,胳膊就这样长了。”她呵呵的笑着,赵登科也哈哈笑了。赵登科一边笑着,一边站起身,背对着郑九走了。
他走到街道的尽头,才举起手,对郑九挥了挥。
郑九在桌子上放了五块钱。他站起身,腰间一疼。他扭过头,看着这个身高只到他肩头的老人,老人仰着头,阳光下,他黑瘦的脸庞上双眼发着光,老者看着他,老人的手里有一把匕首,如今,匕首一头插进郑九的腰里,一头握在老者的手里。老人的手连抖都没有抖一次。
“明光叔,我知道就在今天。”郑九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这个瘦弱老者的肩膀,“我婶子今天没来啊!”
“你吃了我儿子,那是你表弟啊!”老人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他拨出匕首,又插了进去。他大声吼叫,仿佛疯狂一般。郑九一伸手,将他连同匕首推倒了一边。他呵呵的笑了。
“是啊,”他回答道,“我是吃了他,我吃了许多人,那又怎么样?明光叔,你想过没有,如果最后出来的是我表弟,你会怎么做?”他一边笑,一边把沾满手掌的鲜血伸到自己的嘴唇边,伸出舌头舔了舔。
“我要杀了你!”老人跳起来,冲过来。然后,他惊骇的看到,郑九身上的衣裳哗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一个干瘦干瘦露着一身排骨的人形出现在他的面前,可怜的,他瘦的连衣服都挂不住了,它赤裸的站在老人的面前,他的胳膊很长,他身上的皮肤好像透明一般,能看到他身体内缩在一起的五脏六腑。
似乎,一阵风他就会摔倒。老头大张着嘴巴,“你是谁?”
“这才是我啊!”郑九张开嘴巴,有干涩的发白的皮屑顺着他的话音落下来,他沙沙的笑着,“明光叔,我都饿成这样子了,你还拿刀捅我,呵呵,呵呵!”他怪笑着,转身离去。
老人看到,他的背后,有一个大洞,黑色的一团肠道还在蠕动。他的脊背上,长着一排骨刺。
心不愿死,尸盛亡魂。
有时候活着的人比死了的人还要痛苦,死了的人一死百了,活着的人还要面对人世间的猜疑,妒忌,仇恨以及隔膜。
人类只想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心若向阳,一切美好。
老人惶恐的扔掉手里的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明亮锋利的匕首变作了黑色,它落在地上,生锈,腐朽……
郑九脚步沉重的走出青山镇。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前面的身影走的很快,然而,郑九跟的紧紧的,他的身体已经慢慢消失,化作了一道缓缓旋转的风!
赵登科走过吉普车,走出镇子,郑九也跟了出去。
大约走了一里多地,赵登科回过头,旋风渐渐平息,郑九从旋风里走出来。
“你只不过白白送死,所以,我猜,还有其他人,对吗?”
赵登科看着他的身后,笑了笑。郑九回过头,他的知觉并没有感觉到人,回过头,他便看到了满头白发的陈玄。
陈玄的手里,托着一个庙里和尚才会用的钵盂。他看到郑九扭过头,只是举起钵盂,说了一句,借法。
一道光笼罩住郑九,郑九连反抗都来不及,他脸上的皮肤开始一点一点的剥脱,就像是一层细沙,这细沙违反了世间的规律,一层一层的倒流而起,落入陈玄手中的钵盂中。
陈玄将郑九整个人收进钵盂里,单手竖起,念了一句佛碣,脸上的红光渐渐退去。“走吧,该下一个了。”他说着话咳嗽了一声。赵登科看了他一眼,“你等一等,我去开车!”
两人开着车到了定县,陈玄硬要做东,他们一人吃了一碗特色葫芦头,等到了天黑。
两人开着车来到城西,一处独立的院子门前。两人下了车,可以看到院子中灯火通明。两人把一盒烟抽完,周围的人家已经基本都关了灯火,陈玄扔掉手里的烟头,对赵登科点了点头。
赵登科走到院门口,隔着木门,他微微用力,门栓从里面断开。他推开院门,和陈玄一起走了进来。
院子里的灯亮着,没有人。他们走过院子,进入二道门,还是没有人,东边的房子亮着灯,西边的房子也亮着灯。
这个院子很大。
陈玄看到了宁缺和苏蕾,苏蕾也看到了赵登科和陈玄。
“你怎么来了?”苏蕾惊讶的开口。陈玄与宁缺怒目而视,然后陈玄说道,“把她带走吧!”他的声音很冷漠。苏蕾定定的看着他,赵登科拉开了苏蕾。
“他是来报仇的!”宁缺说道。他向前走了一步,从窗台边拿起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刀。他虽然只有一只手,可是,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惧。
该来的,总会来。
陈玄的手里,握着一个童子像。
“爸,他们是谁,你放开我妈!”一个只穿着一条短裤的小孩子冲出来,看到赵登科拉着苏蕾,一声吼叫,便冲了过去,一口咬在赵登科的手腕上。赵登科没有任何动作,他便给赵登科的内力震到了一边。
孩子的嘴角烂了,有鲜血流了出来。
“卑鄙!”宁缺骂了一句,上前三步,对着赵登科就是三刀。赵登科拉人,伸手挡了一刀,然后退了两步。他想不到,宁缺的刀法可以。
孩子从一边的窗户边拿起了一杆长枪。
这是宁缺以前练武的时候准备的工具。陈玄挡在了这个孩子的面前,他看着满脸都是愤怒的孩子,又看了一眼苏蕾,这才对挺枪刺来的孩子说道,“你是我的儿子!”
那个孩子愣在那里,连宁缺也愣住了。
苏蕾在这个时候呜呜的哭了,“是的宁缺,是我对不起你,孩子,放下枪,他是你爹,你亲爹!”
宁缺踉跄退了两步。
孩子依旧固执的举着手里的长枪。他懵了,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在那一夜,就是他砍下了宁缺的胳膊,留下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副画面。他是我爹,那宁缺是什么?
“凭什么?”小孩子退后了两步。
“你不是我爹,他才是!”小孩子举起枪,哭泣起来,“你知道我的生日吗?在我得病的时候你在哪里?我长这么大,我根本不认识你……”
“孩子,你让开,”陈玄看着面前陌生,然而实质的血脉一直共鸣。“他是一切罪魁祸首,让我杀了他,让一切都回到从前吧!”他默默念了一句借法。
本来微微佝偻的陈玄缓缓站直了自己的身躯。用所有的生命力换回短暂的强大。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因为,面对着陈玄的小孩子也慢慢挺起了自己的身躯。
陈玄这一次,只借到了半尊神。
另一半在孩子的身上!
“你杀不了他!”孩子也感觉到了这种诡异,他举起手里的破枪。“啪”,院子里的灯泡炸开了。孩子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力气,“他是我爹!”
“你明知道不是!”陈玄上前一步,“扑”的一声,长枪刺过来,他抬起手臂,枪尖轻松的穿透了他的手臂。
“住手,你疯了!”苏蕾挣开赵登科的手臂,冲了过来,挡在了陈玄的面前。
“妈!”孩子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苏蕾摇晃着脑袋,泪花四溅。
孩子退了一步,枪尖拔了出来,他回头看着孤苦伶仃仿佛傻了一般的宁缺。“爸!”他下意识的大喊了一声,宁缺没有回应。
“我不会让你伤害他,我这一生都是他在陪着我!”孩子哭了,他握着长枪,拥有常人不能相像的力量,然而,没有用武之地。
他看看苏蕾,看看宁缺,看看陈玄。
然后,他调转长枪,横枪对着自己的脖子刺了过去。鲜血滮洒,他喃喃自语,“为什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