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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黄昏之歌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此诗写女子思念远出服役的丈夫,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又担心他不要饥了渴了。这种思念之情,由于黄昏的来临而显得更加难以排遣了。你看,太阳已经落山了,连那鸡啦羊啦牛啦都回家了,可是自己的丈夫却还不回还!

在一日的循环中,黄昏时分是万物开始休息的时候,百鸟归巢,众兽入洞,同时也是人应该回家的时候。每当这种时候,出门者的想家思乡之情,居家者对于出门者的牵挂,都会变得分外锐利而难耐(参见拙著《中国诗歌:智慧的水珠》)。

西方也不乏这样的作品。尽管表现的角度有所不同,但萨福的下面这首《傍晚之歌》,所表达的情绪其实也是一致的:

夜星啊,白天剥夺了我们的,你全带了回来,

羊群归栏,孩子们都投入母亲的胸怀。

中国人喜说“天人合一”,黄昏与人情绪的关系,其实就是一种“天人合一”,而完全不必到莫须有处去寻找。你看,在此诗里,人,动物,时间,自然界,浑然一体,宛如天籁,也是一种“人,诗意的栖居”吧?

在中国诗歌史上,此诗是最早引入“黄昏”意象,表现黄昏愁绪的。此后,写黄昏愁绪的杰作便层出不穷了。唐诗里如李商隐的《登乐游原》:“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刘方平的《春怨》:“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宋词里如欧阳修《蝶恋花》的“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李重元(一说秦观作)《忆王孙·春词》的“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李清照《声声慢》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朱淑真《蝶恋花》的“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姜夔《扬州慢》的“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等等,不胜枚举。李叔同《送别》的“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更是写黄昏愁绪的现代杰作之一。

有意思的是,在此诗里作为故园风景之典型的“日之夕矣,牛羊下来”,到了宋代词人张孝祥的笔下,便成了代表金人落后游牧生活方式的象征:“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六州歌头》)这是断章取义,反用《诗经》了。

在抗战胜利后,倪海曙的《苏州话诗经》,用苏州话今译此诗,成新诗《阿毛笃爷》(阿毛的爸爸),表现了反内战的新内容:

抗战结束又要内战,

陆里一日俚好回转?(哪一天他可以回来?)

鸡晓得进棚,

太阳晓得落山,

牛羊晓得归栏;

阿毛笃爷为啥还弗转来?

牵记啊,

牵记煞我哉!

抗战结束又要内战,

嘸不日脚俚好回转!(没有日子他可以回来!)

鸡晓得进棚,

太阳晓得落山,

牛羊晓得归栏;

阿毛笃爷眼泪汪汪开仔出关,

但望呀,

但望多吃白饭,

少碰着炮弹!

虽然时代背景和战争内容完全不同,但此《阿毛笃爷》却以神似取胜,在《诗经》今译中别具一格。

原文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王风·君子于役》)

注释

于役:出外服役。期:归期。至:回来。埘(shí):鸡窝。不日不月:无日无月,极言时间之长。佸(huó):相聚。桀:鸡棚。括:通佸(huó),来到。

今译

老公出外服役,不知他的归期,何时可以回还?鸡已回窝栖息,太阳已经落山,羊牛也已归栏。老公出外服役,怎不让人思念?

老公出外服役,回家遥遥无期,何时可以相聚?鸡已回棚栖息,太阳已经落山,羊牛已回栏里。老公出外服役,不要受渴受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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