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尔新昏,如兄如弟。
小说及同名影片《苏菲的选择》(Sophie's Choice)里,被抓进纳粹集中营的苏菲,面临着一个万难的选择:她带着的两个孩子中,纳粹只允许她留下一个,另一个则将被送进毒气室。万般无奈之下,她选择了留下儿子,眼睁睁看着女儿被带走,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撕心裂肺,惨绝人寰。虽然这是纳粹的罪行,但作为一个母亲,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对自己选择的痛苦,将伴随她的余生。
万难的选择到处都有。《左传》(桓公十五年)里有一个故事,说郑伯对祭仲的专权头疼不已,于是派祭仲的女婿雍纠去杀祭仲。祭仲的女儿、雍纠的妻子雍姬知道此事后,感到非常为难,因为如果不告诉父亲,则父亲有性命之虞,如果告诉父亲,则丈夫有性命之虞。犹豫之下,她去征求母亲的意见:“父与夫孰亲?”母亲回答说:“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于是雍姬决定告诉父亲。祭仲先发制人,杀了雍纠。雍姬保住了父亲,却失去了丈夫——她母亲劝女儿抛弃丈夫,自己却保住了丈夫,又焉知没有“私心”呢?(参见拙著《洞达人性的智慧》)
古希腊史书里也有一个相似的故事。希罗多德《历史》第三卷第一一九节载,大流士逮捕了音塔普列涅司全家,因为怀疑他们正在阴谋推翻他。音氏夫人天天去哭,哭得大流士心软了,允许她选择一个亲人留下不杀。出人意料的是,夫人并没有选择丈夫或儿子,而是选择了自己的兄弟。大流士大惑不解,派人去问她理由。她回答说:“国王啊,如果上天垂怜的话,我可以有另一个丈夫,而如果我失掉子女的话,我可以有另一些子女。但是我的父母都死去了,因而我决不能够再有一个兄弟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这样讲的理由。”
(索福克勒斯的悲剧《安提戈涅》中,在回答为何一定要违抗克瑞翁的命令,偷偷掩埋自己兄弟的尸体时,安提戈涅也说了一番相似的话:“波吕涅刻斯呀,只因为埋葬你的尸首,我现在受到这样的惩罚。可是在聪明人看来我这样尊敬你是很对的。如果是我自己的孩子死了,或者我的丈夫死了,尸首腐烂了,我也不至于和城邦对抗,作这件事。我根据什么原则这样说呢?丈夫死了,我可以再找一个;孩子丢了,我可以靠别的男人再生一个;但如今,我的父母已埋葬在地下,再也不能有一个弟弟生出来。我就是根据这个原则向你致敬礼。”)
这些必须作出万难选择的女子,都像《苏菲的选择》里的苏菲一样,无论她们作出怎样的选择,都将是会令她们痛苦终生的!
不过与苏菲不同的是,《左传》里的雍姬必须作出的选择,是在丈夫与父亲之间。她母亲的回答,以及她实际作出的决定,都表明在当时的观念中,血缘关系的重要性要超过性爱关系。希罗多德《历史》里的音氏夫人,她作出选择的理由其实也差不多:兄弟是有血缘关系的,可丈夫却没有;儿子本来也有血缘关系,但他们是由丈夫带来的,新的丈夫可以带来新的儿子(何况后来大流士满意她的回答,开恩另外赦免了她的长子)。“我可以有另一个丈夫”,也就是“人尽夫也”的意思。
《邶风·谷风》里“宴尔新昏,如兄如弟”的比方,就是这种重血缘关系甚于性爱关系观念的典型表现。这个比方在今天的我们看来大概是不可思议的,但在《诗经》的时代却是一种通行的观念。比如在《小雅·常棣》等诗中,也可以看到类似的表现:“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原文
宴尔新昏,如兄如弟。(《邶风·谷风》第二章末二句)
注释
宴尔:快乐貌。昏:通婚。
今译
新婚生活很快乐,新郎新娘像兄弟。